第15章 再尬也要把劇情補下去
御花園偌大的池子,顧儀記憶猶新。
高貴公公引著她走進湖邊亭台觀魚。
顧儀迎風撒了一把魚食,伸頭看那大湖中數百條鯉魚爭先恐後。
食少魚多,陣仗有點可怕。
她喂光一掌的魚食就拍了拍手,「陛下,我們還是去逛桃園罷。」
御花園桃園,自然又是一處書中男女主角邂逅的地方。
園中果樹都掛了果,粉紅交錯,顧儀興奮地接過宮人遞來的竹籃,開始摘桃。
蕭衍身上穿著朝服,有些不便,只是跟著顧儀往林中深處走。
見她踮著腳尖摘桃,大袖滑落,露出一截纖細皓腕。
可惜,蜜桃懸於枝椏頂端,她夠不到。
若是宮中的其他美人,自是儀態萬千,容止妥帖,若是夠不到枝上的桃,料想會回頭楚楚可憐地望他一眼。
蕭衍等著她的欣欣作態,可顧儀並沒有回頭看他,旱地拔蔥似地,猛搖了搖那棵桃樹,搖得枝葉嘩嘩作響,高處的桃果撲簌簌落下。
她「啊」得一聲,欣喜地用竹籃去接。
這時候,她仿佛才想起回身看他一眼,炫耀似的把竹籃往前一遞,「陛下,你看!」
蕭衍:……
高貴公公幹笑,「貴人果然喜歡摘桃,呵。」
一行人復又往前行了片刻,耳邊只聽一陣清脆明朗的歌聲,透過桃林傳來:
「園有桃,其實之肴。心之憂矣,我歌且謠。不知我者,謂我士也驕……」
唱的是《園有桃》,小調婉轉,歌聲綿綿,是個女音。
蕭衍頓住腳步,望向顧儀的背影,只見她摘桃的動作一僵。
她來了,她來了,女主她果然來了!
顧儀立在原地,怎麼辦,是朝前走,還是等女主過來?
高貴公公見皇帝不由蹙眉,心道,晦氣,好好地和貴人出來賞園,竟來了這麼個不長眼的攀高枝兒的!
高貴立刻差了兩個宮人往前行,對皇帝躬身道:「奴才這就使人前去驅趕。」
顧儀聞言當即朝前走。
男女主角必須要在此桃園相見!
不料,她剛走了幾步,身後就傳來蕭衍的聲音:「顧儀,回來。」
顧儀虎軀一震,不是說好叫小儀嗎!
小儀。
蕭衍叫不出口。
顧儀,正好。
歌聲戛然而止,趙婉聽見人聲,從林中轉了出來。
她手中提著竹籃,臉頰薄粉,恰應了身上的薄粉上衣,一襲月華裙在日光中搖曳身姿。
她與正面走來的顧儀面面相覷,驚慌拜道:「拜見貴人。」
遇上了!
顧儀露出個微笑,而蕭衍也大步走上前來,停在一旁,與趙婉面對面。
趙婉垂首,瞥見了明黃的朝服袍角,心跳如鼓,再拜道:「參見皇上。」
顧儀心中一喜。
書中男女主角於宮廷桃園再次邂逅。
接下來男主就該問女主,你為何要唱園有桃?女主就叭叭叭,講一講唱歌是應景啊,並非憂時傷世啊云云,然後再緩緩抬起頭來,驚若天人!男主久久不能忘懷!
蕭衍立在身旁,看向嘴角微翹的顧儀,開口道:「朕叫你回來,你為何故作不聞?」
顧儀哽住。
能不能照劇情走,求求了!
「陛下恕罪,臣妾只是被歌聲吸引,不由得想看一看這歌者究竟是何人?」
蕭衍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歌女,是個面生的宮婢。
掃興。
他轉頭對顧儀道:「既然摘了桃,此際回殿罷。朕亦要迴天祿閣。」
就……這……
顧儀見蕭衍轉身真欲走,不及多想,伸手捉住了他的大袖,「陛下,且等等。」
蕭衍看她五指拽住自己袖袍,急欲輓留,挑眉道:「怎麼?」
顧儀硬著頭皮給自己加戲,沉聲對趙婉道:「你為何要在這宮中唱園有桃?你可知這是憂時傷世之作?」
蕭衍看顧儀神色肅穆,覺得甚是有趣,索性停下腳步,看她又要故弄什麼玄虛。
趙婉心跳如擂,再次叩拜,「奴婢並無他意,只是這桃園中結果,奴婢……應景唱和罷了……並非有憂時傷世之意……」
顧儀眼角余光瞥見蕭衍戲謔的表情,心中嘆氣,再尬也要把劇情補下去!
「你抬起頭來,容我看看是何大膽之人竟然在宮中唱園有桃!」
趙婉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來,她的目光不禁投向皇帝。
阿衍。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期盼他能認出自己來,還是期盼他永遠想不起來。
四周霎時靜了靜。
螓首蛾眉,明眸朱唇。
高貴公公暗嘆,真是個瓷作的美人兒,只是命不好,若是今日聖上獨自一人游園,遇見她,或許能留個念想。
可惜。
顧儀立刻側頭看蕭衍,驚艷的神色倒是沒有,卻見他一雙暗褐色的琉璃眼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她展眉一笑,「陛下,臣妾認識此宮婢。她原是司制司的掌制,如今是摘芳殿裡的宮婢。」又乾笑一聲,「想來是個誤會,臣妾想岔了。」
就這樣吧,她盡力了!
蕭衍冷笑一聲,不再看顧儀,對跪著的趙婉道:「既是顧貴人誤會你了,你走罷……只是這桃園,你以後再也不要來了。」
阿衍沒有認出她來。
趙婉心中酸澀一片,只低聲道:「奴婢遵旨。」
顧儀目睹了這一切。
扎心!感覺劇情是補上了,可又不像那麼回事兒啊!
心裡苦!
蕭衍領著宮人轉身就走。
高貴公公落後半步,似乎有話要說。
顧儀快步上前,「高公公。」
高貴公公壓低聲,在她耳旁說:「貴人的心意,奴才都知道,那宮婢依奴才看來,成不了氣候!貴人且放心!」
顧儀:世人誤會我太深!
「嗯,公公慢走。」
*
趙婉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回摘芳殿的,她腦中混混沌沌,手足發顫,她握緊雙手,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阿衍厭惡她了,不許她再踏足桃園。
顧美人……今日是故意的?
她原以為來到摘芳殿,她總能有機會見到阿衍,可是他如今已經厭惡她了,方才乍見的欣喜蕩然無存。日後,她若是再見到阿衍,又該以何種面目自處。
「阿婉,回來了啊。」隔著一道門簾,春芽的聲音傳來。
趙婉擦了擦眼角,應聲道:「回來了。」
春芽掀簾進了花廳,見到竹籃中的蜜桃,喜道:「果是結桃了,你去洗幾個來,供貴人解解暑。」
趙婉轉身欲走,又被春芽叫住,「那霓裳舞衣,可按時縫製了?」
趙婉點頭,「日夜趕制,定能在中秋宮宴前成衣。」
「嗯,甚好,去罷。」
打發完趙婉,春芽就去書房尋宮貴人回話。
宮貴人見到來人,問:「差事都辦了嗎?」
春芽點頭,「梅花樁都依照貴人的意思搭好了,這幾日阿婉也連夜縫製貴人的霓裳舞裙,貴人的飛天舞定能在中秋宮宴上,艷驚四座!」
宮貴人含笑道:「其餘人做什麼都打聽了嗎?」
春芽細細數過:「四妃協理宮宴,各司其職,大抵就不進才藝了,王貴人聽說還是老一套撫琴,田貴人獻字,周美人,陳美人聽說也要獻舞……」
宮貴人:「顧貴人呢?」
春芽:「說來奇怪,河洛殿近來也不見動作,仿佛沒有才藝獻給陛下……」
宮貴人柳眉微蹙,「盯緊些。顧貴人似乎總是出其不意。」
*
而這廂被批「出其不意」的顧貴人捏著燙金的紅箋,疑惑道:「中秋宮宴,並非各宮都要獻藝吧?」
桃夾點頭,「話雖如此,但妃位以下的貴人,美人都指著中秋宮宴邀寵,美人新進宮中,或許不知,每年中秋宮宴後,按例,得寵的嬪妃份位都要抬一抬……」
顧儀打斷道:「可我才升貴人,應該不會再抬份位吧。」
桃夾:「話雖如此,可陛下肯定也希冀貴人獻藝。」
顧儀搖搖頭,按照劇情,中秋宮宴肯定是女主角大放異彩之時,她就不去湊熱鬧了,「不必了吧,我也無才啊,還是看眾姐姐妹妹獻藝,一飽眼福為好。」
桃夾呆立原處,想了片刻,「難道貴人這是反其道而行之,不爭就是爭?」
你開心就好。
顧儀頗為深沉地對桃夾點了點頭。
桃夾不再執著,換了話頭,「中秋就快到了,後宮可遞信還家,貴人可要給顧大人寄封書信,聊表秋思?」
寫信回家,是不是有點冒險?
萬一顧長通認出她字跡不同,怎麼辦?
但若是不寄,是不是也有點奇怪?
顧儀思考片刻,「好主意!這宮中可有制好的中秋字箋?我挑一挑,寄回撫州。」
桃夾:「奴婢這就去問問!」
最終,顧儀挑了一張玉兔報月的字箋,小楷拓印月圓中秋,她只是動手蓋上了河洛殿顧貴人的小印。
桃夾:「美人不提筆寫幾句?」
顧儀嘆氣,「不了,怕徒惹傷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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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飛天舞
後宮妃嬪的中秋字箋送出宮外,在京有官職的,由司記司掌執文書的女官送予各府。京外謀官的,由快馬傳遞至各驛站。
撫州知州府收到信箋時,已臨中秋。
顧長通下職,興高采烈地回到顧府,連聲喚顧夫人,「夫人,快來,快來,大姑娘給家裡寄信了!」
顧夫人迎出來,一臉喜色,「真的麼!不過老爺不該叫大姑娘了,要喚貴人!」
顧長通拍拍頭頂的烏紗帽,「瞧我,都忘了,是河洛殿顧貴人來信了!」
顧夫人接過字箋來看,短短一行小楷,細細看了半晌才道:「來人,將此字箋鎖進我屋中床頭的方角櫃,細細收好!」
顧長通脫下官帽,落座,喟嘆道:「自小儀進京備選秀女,都快半年了,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宮裡好不好?」
顧夫人滿肚子的話,終於迎來了契機,「老爺說得極是,許久不見……我最近也常常夢見她,前些日子還做了個噩夢,夢見……夢見小儀她……」顧夫人臉色變了變,「晦氣!不說也罷!但是老爺在撫州已為官兩載,考滿三年一期,若是明年考滿,老爺若能為稱,是不是可以入京謀官?」
顧長通一聲長嘆,「進京哪有這麼容易,九年通考,通計三考所書,以定升降,上次考滿,我只是平常,雖上上一次是個稱,若是明年也為稱,能不能進京都難說,從五品的京官即便品級不升,也是升遷!」
況且,他身上還有污點,雖然兩年前他自請從青州府調離,但難保新帝不疑。
不過……小儀既能升位,是不是就表明了皇帝的態度?
他是不是可以在明年考滿前,搏上一搏……
顧夫人念女心切,「小儀性子素來驕縱,進宮後不知是否收斂了些,我委實放心不下,若是老爺能進京,我也好有個念想,等她升了嬪位,我或許還能遞帖子進宮瞧瞧她……要不……老爺走一走吏部的門路?先遞封書信探探吏部口風?」
顧長通將戶部適宜人選,在腦中過了過,「沈郎中與我同年禮圍,有些舊交,趁此中秋,我便給他去書一封罷……」
*
八月十五當日,自巳時起,摘芳殿宮貴人就站在殿後立起的梅花樁上排練飛天舞。
飛天舞,顧名思義,舞者踩著三尺高的梅花樁起舞,霓裳飄然,恍若飛天。
宮貴人排練月余,動作已是爛熟於心,她步伐輕盈,游走於九支梅花樁之上。
趙婉捧著霓裳步入庭院,看見的就是宮貴人曼妙的舞姿。
美則美矣。
宮貴人一曲舞罷,抬眉望見趙婉手中的衣裙,驚喜道:「阿婉,過來,容我細細看一看這霓裳。」
趙婉快步上前,在宮貴人面前展開霓裳。
交領絲縷長裙,腰懸飄帶,裙擺數層菱紗,錦緞光華流轉照人。
「美極!」宮貴人伸手輕柔拂過霓裳,「容我穿上試一試。」
片刻過後,宮貴人身著霓裳,立於梅花樁上。
黃鸝嘆道:「貴人美極,真若謫仙!」
宮貴人輕笑,腳尖一點,旋舞飛天。
孰料,只是略行了數步,腳下的一支梅花樁卻忽而斷裂,宮貴人大驚失色,腳下不穩,自樁上跌落。
黃鸝大驚:「貴人!」
宮貴人跌落在地,只覺腳踝劇痛,黃鸝帶著宮婢急忙將她抱起。
宮貴人看了一眼從中斷裂的梅花樁,冷笑道:「何人如此歹毒!」
這梅花樁練習大半月都是好好的,怎會就在宮宴前出了差錯!
殿後站著的宮婢皆驚,默不作聲。
黃鸝低聲道:「貴人腳踝腫了,奴婢去請醫政!」
宮貴人腦中飛快閃過,「且慢!今日中秋宮宴,豈能讓小人得志!」
兩個宮婢將她輕輕放到殿中榻上,用棉布蘸了清水替她擦拭。
宮貴人: 「將腳踝纏上白紗,再用羅襪遮住。」
纏好後,宮貴人扶著黃鸝的手試著站立,走了兩步,腳邊就是一痛。
她咬著牙又走了兩步,才坐回了軟榻。
走路尚可,可飛天舞是不行了。
黃鸝滿臉煞白:「貴人,這可如何是好?」
宮貴人目光於眾人間掃過,落到身量與她相仿的趙婉身上。
「阿婉,你留下,其他人退下。」
趙婉站定,見宮貴人審視的目光將她從頭看到尾,「今夜就由你頭戴青紗替我舞一曲。你願是不願?」
趙婉心中一驚。飛天舞不易,她若是獻舞,只有幾個時辰的光陰排練。
她輕咬朱唇,盈盈一拜,「奴婢願意。」
*
月圓中秋。
桃夾特意替顧儀挑選了鴉青色交領上杉,袖口領口繡印月影。梳墜馬髻,簪銀鈿。
「貴人今夜定能艷驚四座。」
害,那是你還沒見到女主角跳飛天舞。
顧儀:「呵呵。」
桃夾想起方才齊美人的宮婢團圓來過,「對了,貴人,齊美人差人來說,今夜想見你一面。」
顧儀心中大喜,齊姐姐是又要給她結算稿費了!立刻點頭道:「待會兒宮宴,留意齊美人,她若中途離席,速速來報!」
戌時,月影初現。
中秋宮宴設在御花園中,園中有一處風亭,高數尺,稱觀月台。
觀月台下,皇帝端坐於中,因宮中無後,旁側留空。
他的下首處坐著的皆是內閣大臣。
稍遠處便是端、敬、德、淑四妃,再往後一圈才是貴人,美人,才人之流。
大臣親眷更次之。
眾人環繞著園中搭起的圓形露台。
顧儀見那露台距離甚遠,如此看來,就算趙婉假扮宮貴人,頭戴青紗起舞,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也分辨不出來是誰!
劇情靠譜!
她喝了一口花釀,入口清甜,滑過喉嚨,微辣。她於是不敢再喝,吃了一小塊豆沙餡月餅。
甜而不膩,好吃。
她嚼著月餅,視線去尋齊美人,幸而齊美人離她不算遠,卻低著頭,沒有感受到她的視線。
顧儀調轉目光轉過後宮諸人。
宮中沒有太后,只有幾個太妃,可太妃們自請去了道觀,宮裡剩下的只有劉太妃。
可是,她沒有看到年紀相仿,品級相當的宮裝婦人,只好望向了不遠處,頭簪十鈿的四妃。
端、敬二妃年紀最長,一個姓白,一個姓唐,並非顯貴出身,都是蕭衍登基之前王府裡的舊人。顧儀沒有和她們打過交道,暫時分不清兩個人影誰是誰。
可淑妃,顧儀能夠一眼分辨得出,她剛穿來的時候,隔著教養嬤嬤的身影,見過高高在上的淑妃。
她定睛細看,果是眉如遠山含黛,膚若桃花含笑。
不愧是大幕朝第一美人。
可惜……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哎。
離皇帝坐得最近的人是德妃,姓柳,名飄飄,是書裡正兒八經的女二。
同淑妃張揚的美不同,柳飄飄則是小家碧玉,名門貴女,深愛男主而不得,最終也被女主角的光環壓下。
在這裡,也為她點一個蠟。
顧儀看過四妃,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到了蕭衍身上,見他身穿明黃朝服,頭豎黑冠,目光卻不期然與她的眼神相撞。
說起來,也有一段時間未見蕭衍了,自從上次桃園之後,蕭衍忙於選官,這半月間也未曾踏足後宮。
顧儀露出個微笑。
今天也是個稱職的假笑女孩。
蕭衍漠然地轉回了臉。
想起宮人所述,今夜河洛殿顧貴人無才藝可獻。
扶不上墻。
咚咚咚。
幾聲鼓響之後,樂伶齊奏。
顧儀興致盎然地開始看節目。
周美人獻舞,陳美人也獻舞。
都是高挑的人兒,一個穿綠,一個穿紅。
跳得都不錯。
蕭衍卻沒有說,賞。
田貴人表演了現場書法,寫意風流,蕭衍還是沒有賞。
王貴人身著青衣,撫琴獻藝,彈得是高山流水。
末了,蕭衍終於說:「賞。」
王貴人謝過恩,將將走到台下。忽然起了微風,幾縷雲霞飄蕩遮住了高懸頭頂的月亮,斬斷了月光。
微暗之時,王貴人看見頭戴青紗的舞者上台。
宮貴人,還能跳舞!笑話!
且等她出醜呢!
咚,又是一聲鼓響。
露台上立起九支梅花樁。
來了!
顧儀不由得正襟危坐起來,只見圓台之上的人影翩然躍於木樁,足尖輕點,迴旋起舞。
她身上的霓裳映著月色,光華流轉。
露台下王貴人氣得咬碎銀牙,怎麼回事?宮月琴還能跳這勞什子的飛天舞!
台上舞者面覆青紗,輕盈窈窕。
艷驚四座,萬般寂然。
高貴公公心中拜服,宮貴人技高一籌啊!
一曲舞罷,皇上果然,說了:「賞。」
趙婉匆匆下台,在黃鸝的指引下避過人群,走到一處假山之後,宮貴人早就等在此處,拿走了她頭上的青紗,換上霓裳,匆匆回到席上。
徒留趙婉只著中衣默立原處。
黃鸝留給她一套宮服,「你待會兒悄悄再走。」
趙婉背心尚留余汗,只得呆立原處,心中陡然生出幾分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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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醬醬釀釀
顧儀見身穿霓裳,頭覆青紗的宮貴人腳步匆忙地回到宴席。
耳邊果然聽見王貴人開口道:「宮姐姐,舞姿翩然,妹妹好生佩服,改日定要討教討教!」
說話間,王貴人抬手去掀她面上所覆青紗。
宮貴人頓足,任由她掀開青紗。
眉目微挑,淡笑道:「王妹妹這般著急作甚,若是喜歡這飛天舞,改日教你便是!」
賤人!王貴人言語上吃了暗虧,氣得坐回了原位。
顧儀端著茶水,作壁上觀。
看樣子,劇情在線!女主角已經和宮貴人換過了霓裳和頭紗,此刻應該獨自留在園中假山後落寂。直等到賓客散去,她才會往摘芳殿而返。
然而,途中卻恰恰碰上微醺的男主角。
兩人就拉拉扯扯,耳鬢廝磨,醬醬釀釀。
顧儀放心地又吃了一口月餅。
歌舞升平,君臣同樂,推杯換盞。
不多時,一個御前青衣宦官,舉著托盤,走到眾貴人座處。
揚聲道:「宮貴人舞技精益,特賜桂花芙蓉月餅,與貴人共賞。」
宮貴人盈盈一拜,「謝陛下賞賜。」
她是今夜蕭衍第一個賞月餅的妃嬪,也是唯一一個妃嬪。
宮貴人得了御賜月餅,立刻小口地吃了起來。
王貴人的才藝雖得了『賞』字,可她沒有被賞宴。
她斜睨了宮貴人一眼:「宮姐姐今日一飛沖天,可喜可賀!」
顧儀隔得近,幾乎能感覺到王貴人身上散髮出來的怨念。
王貴人見宮貴人笑笑,不搭理她,轉而問顧儀道:「顧妹妹,說呢?」
說啥?路人甲顧儀被忽然點到姓名,目光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蕭衍的方向。
蕭衍賞宮貴人,不單單是賞霓裳飛天舞,也是賞給座下的朝臣看得,他賞的是宮正海的女兒。
顧儀笑眯眯地,「王姐姐,說得極好!宮姐姐此飛天舞真乃神技,妹妹拜服!」
宮貴人吃完賞賜的月餅,抬頭隔著王貴人,衝她笑道:「顧妹妹,謬讚了。」
王貴人臉色更暗了。
*
亥時,月正圓時。樂伶彈奏起了最後一曲。
顧儀眼風瞄見齊美人終於起身離席了。
太好了!
她立刻也從幾前起身,繞到人群之後,沿著園中石徑走了數十步,才看見齊美人停在一棵樹下等她。
顧儀快步而去,「齊姐姐!」
齊美人蹙眉,「貴人還是不要再喚我姐姐了,叫齊雲便是!」
「不,你永遠是姐姐!」金主姐姐!
齊美人淡笑,從懷中摸出了一本薄薄的書冊。
藉著朦朧月光,顧儀看清了封皮,京城笑笑生,仙俠奇緣。
她激動道:「這……這是成書?」
齊美人點頭,「你收好。」
顧儀立刻將書冊藏進了懷中。
齊美人摸出腰包裡的一錠金元寶,遞給顧儀。
顧儀心花怒放,「姐姐大恩!」
齊美人搖頭,「你應得的。」說罷,轉身就走。
顧儀立在原處,將元寶仔細地收進腰間香囊。
「你在此處鬼鬼祟祟做什麼?」
人聲乍起,嚇得顧儀一顫,她回身一看。
正是凝眉看她的蕭衍。
她慌忙蹲福:「皇上……參見皇上!」
蕭衍方才再席中,不堪左右丞相夾攻,不想再與他們就拔擢一事虛以委蛇下去,剛從酒宴上脫身出來,在暗處恰巧看見了顧儀從齊美人手中接過那一錠元寶。
莫非她也齊家有私?撫州與齊家勾連?
蕭衍想到這裡,臉色暗了幾分。
顧儀細細觀他神色,見他眉睫漆黑,可一雙桃花眼瀲灩,小心翼翼道:「陛下,醉了?」
蕭衍不說話。
顧儀試探說:「不若臣妾扶陛下回席?」然後你就可以自己回前殿,途中偶遇女主角。
不料,蕭衍仰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慢悠悠說:「扶朕上觀月台……」
顧儀:……求你不要給自己加戲。
無奈,顧儀不得不從,她伸出一隻胳膊,「臣妾遵命。」
蕭衍只是微醺,卻伸手扶住了顧儀的胳膊,半靠在顧儀身側。
顧儀顫巍巍走了兩步。
「陛下腳步虛浮,還是莫要上觀月台了吧……」
蕭衍側目道:「你方才……與齊美人在一起?」
顧儀理所當然道:「對啊。齊美人借我銀錢周轉一二。」
蕭衍看她如此理直氣壯,心中疑慮消散了些。
這麼窮嗎?
他直起了身子,「窮,則獨善其身。」不要與齊家糾纏。
顧儀感覺身旁一輕。聞言,側臉去看蕭衍,見他的表情鄭重。
這……絕對是喝多了吧……
蕭衍調轉目光,看向風亭,只說:「陪朕上觀月台。」
兩人拾級而上。
從觀月台望月,的確美不勝收。
蕭衍看顧儀目不轉睛地眺望天邊的月亮,眉睫微眨,眼中映著月華,如碎影光瀾。
她……該不是口蜜腹劍的奸佞小人……
蕭衍於席中飲過兩盞,此刻酒氣上湧,鬢邊太陽穴微微刺痛,他撩袍落座,斜靠於憑欄處。
眼中所見月華似乎更為飄渺。
月已升至中天。
顧儀看蕭衍坐在風亭之中,雙目輕合,仿佛不急著要走,只好又獨自扛起了劇情的大旗!
「陛下,夜已深,還是早日回去罷。」
蕭衍沒有理她。
這……不是睡著了吧。
顧儀略微俯身去看他的面目,見他閉著眼,眼尾卻有些泛紅。
這……不是真的醉了吧。
「陛下,醒醒!」你還有劇情要走啊,醒醒!
顧儀只覺眼前風過,腦後忽然被一隻大手覆住,用力把她朝前壓了壓。
她一時不防,往前栽倒,唇擦過蕭衍的臉頰,微燙。
顧儀的臉落在他的頸窩處,騰地熱起來,「陛下!」蕭狗子!
蕭衍聲音低沉,「不要吵……」
顧儀側頭去看,見他神色睏倦,似乎真是累了。
然,劇情一定要保住!
顧儀掙扎著直起身,「陛下這樣難受,不若臣妾叫人送一碗醒酒湯來?」說罷,轉身就欲去假山處找女主角!
她的裙角卻被蕭衍拽住。
蕭衍睜開眼睛盯著顧儀。
一雙暗褐色的琉璃眼是少有的溫柔,眼波如水。
薄唇微翕。
顧儀第一次在他微醺的臉上讀到了懵懂的表情。
平日的蕭衍是個層層包裹的冷面絕情帝王,可今日月夜下的蕭衍卻像是……蕭狗子!
顧儀不禁失笑,探身往風亭外瞧。
東角那一處假山依稀可辨。
恰在此時,一道倩影緩步而出。
劇情誠不欺我!
顧儀深吸一口氣,高聲喚道:「宮婢留步!就是你,從假山裡出來的那一個!去膳食間,端一碗醒酒湯來。」
隨著她這一聲叫喊,風亭下的高貴公公自然也聽到了話音。
高貴定睛細看,假山處確有一個宮婢。
此時的趙婉心中一驚,抬眼看那風亭上立著一道人影。
顧貴人?
她一時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轉眼就見一個穿藍衣飛魚補子的宦官向她走來。
她立時拜道:「參見高公公。」
高貴見她著一等宮婢服,開口問:「顧貴人的話都聽清了嗎?你速去前殿膳房,取一碗醒酒湯來,用圓盅,莫要迎風灑了!」
趙婉匆匆而去,猜出了亭中之人。
阿衍。
顧儀喊了一嗓子以後,見趙婉果真領命而去。
心中激盪,劇情竟然又被我補上了!
她高興道:「陛下,待會兒醒酒湯來了,服下就能舒坦些。」
蕭衍抬眼,看著她雙頰薄粉,忽而笑出了聲,「卿卿,如此記掛朕,朕該如何賞你才好?」
顧儀聽他話中醉意,搖頭道:「不敢不敢,心系陛下乃是臣妾本分。」
蕭衍伸手輕撫她的面頰,指尖觸動的皮膚發燙,「那你為何臉紅?」
顧儀渾身一僵,頓覺無地自容。
我殺蕭狗子!
蕭衍看她啞然無措,展眉一笑。
高貴公公走到風亭台階上,聽到皇帝的笑聲,頓時定住腳步。
身後的宮人來不及停下,撞到他背上,「高公公!」
高貴回身示意他噤聲。
皇上許久沒有醉過,也沒有開懷笑過了。
過了小半刻,趙婉端著醒酒湯而來。
她穩穩地步上風亭,跪地,將托盤高舉於頂,「陛下請用。」
高貴公公以銀針先行試過,蕭衍才接過一飲而盡。
顧儀見男女主角又又相見,放下心來。
此刻的蕭衍確實醉了,見到此貌美宮婢,難免不生出一兩分心思。
然後,就可以拉拉扯扯,醬醬釀釀。
蕭衍飲過醒酒湯,卻看立在一旁的顧儀神色游離,他對高貴道:「顧貴人困了,移駕河洛殿。」
顧儀:……也行吧。
河洛殿中的桃夾提前收到宮人的通傳,在殿中備下了熱水。
見到顧儀回殿,宮婢迅速伺候她沐浴。
顧儀梳洗罷,進到寢殿,蕭衍已經更過衣坐在榻上。
他的眼中清明,醉意少了幾分。
顧儀上榻,正想回顧一下今日飛天舞之驚艷以鞏固劇情,卻被蕭衍撲倒。
*
卯時正,高貴公公準點報時。
「陛下,時辰到了。」
只聽皇上「嗯」了一聲。
宮人入得殿中,鼻尖尚能聞到若有若無的香氣,眼風卻不敢亂瞟。
蕭衍梳洗罷,精神抖擻地上朝去了。
顧儀眼底青黑,睜開眼睛,見桃夾已經立在了帳外。
「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近午時了。」
顧儀起身,「陛下可留了安神湯藥?」
桃夾:「在火爐上溫著呢,奴婢這就端來。」
顧儀套上中衣,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桃夾給她遞上果脯,「陛下憐愛貴人,總會留下安神湯藥。」
顧儀嚼著果脯,口中的苦味淡了些。
安神湯藥,呵呵。
不過也好。
「備熱水,我泡個澡。」
片刻過後,宮婢備好了熱水。
顧儀起身,腿腳著實酸了一把。
我殺蕭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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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烏山別宮
午時過後,摘芳殿宮貴人,秀怡殿王貴人雙雙收到聖旨,擢升為宮婕妤,王婕妤。
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憂愁。
宮婕妤大賞摘芳殿宮婢,特意將趙婉招來,「阿婉有大功,我自會記在心上。」
趙婉蹲福,「謝婕妤。」
宮婕妤將寶匣之中的一根素釵賞她,「你聰敏機警,不過一日就能將飛天舞跳得惟妙惟肖,往後的前程,可說不定呢。」
趙婉雙手捧過那素釵,道:「婕妤謬讚了。」
世人皆有所求,宮婕妤從趙婉眼中看到的是她亦有所求。
宮婕妤朱唇微翹,「往後陛下駕凌摘芳殿,阿婉便來近身伺候。」
趙婉心中一跳,垂首稱「是」。
趙婉走後,春芽不解,「婕妤為何捧她?」
宮婕妤:「她有能耐,又有野心,早晚求仁得仁,我不過順水推舟。」
春芽蹙眉,「婕妤,不怕陛下真看上她?」
宮婕妤低笑,「陛下可不曾看上誰,真看上的無非宮妃背後的家世罷了,我如是,王秀如是,淑妃娘娘,是命不好,姓了齊。」
秀怡殿自然也是一派喜氣。
黃鸝將金葉子分給眾婢,回身去尋王婕妤,「婕妤大喜!」
王婕妤「嗯」一聲,「可惜,宮月琴也如願了,不過……算了……來日方長,且看呢。」
黃鸝點頭,「昨夜陛下雖宿在了河洛殿,可顧貴人也沒討得半點兒好!」
王婕妤冷哼,「一個玩物而已,份位能有多高,貴人,就頂天了。」
黃鸝一笑,壓低聲道:「臣妾方才自落英宮前經過,看見德妃娘娘的宮婢跪在前院呢。」
王婕妤先是嘆氣,再是低笑,「德妃娘娘想做貴妃,又是不成了,前朝柳家還在苦苦糾纏陛下,立柳氏為後呢,好笑極了。」
黃鸝附耳輕語:「來日後位定是娘娘的。」
王婕妤大笑一聲,「好一張巧嘴,賞你玩罷。」說著,從寶匣中摸了一支金釵給了黃鸝。
黃鸝蹲福:「謝娘娘。」
顧儀倒是不覺意外,畢竟都是劇情。
桃夾很是失落,卻勸顧儀道:「貴人不必心急,來年中秋宮宴,定是婕妤,況且貴人寵冠六宮,旁人自是不能比的。」
顧儀吹了一口茶,「知道了。」
說到底,在蕭衍的後宮,升位,主要靠爹,不靠寵。
顧長通官名不顯,而她能從美人變貴人,實在是……僥倖。
王婕妤,宮婕妤,既然都是婕妤了,那麼看來前朝官吏拔擢該是塵埃落定了。
*
八月末,拔擢名單公之於眾,四品以上無一人,四品以下,六部員外郎補缺,共十二人,從五品,僅吏部,戶部就有六人,眾臣嘩然。
左丞相齊若唐領諸臣諫議,勸天子再擬名單。
「這十二人中,六人皆非翰林出身,恐不能服眾,且官員考滿,田稅改制在即,吏部,戶部更是不容有差,求陛下三思!」
蕭衍:「齊卿所言極是,官員考滿,計畝徵銀皆是要事,此番拔擢官員恰是為此,望吏部,戶部官員各司其職,來年方可見分曉。」
接下來數日,齊若唐每日都要領群臣勸諫一二。
皇帝便藉口暑熱,前去烏山別宮避暑。
九月,天氣業已微涼,皇帝卻偏偏要去烏山避暑。
大家明白,這是以退為進,不願與齊相糾纏下去。
摘芳殿宮婕妤,河洛殿顧貴人,被點為伴駕,隨皇帝前去烏山別宮。
顧儀有點懵,宮婕妤伴駕是劇情,因為宮正海選官有功。
她呢?是為啥?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因為蕭衍告訴了她。
「撫州知州顧長通此番自請在撫州推行計畝徵銀之策,為計策改制的幾個州衙門表率。」
顧儀震驚了,這事兒書裡沒寫啊。
顧爹竟然這麼上進?
這是想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蕭衍看顧儀滿臉震驚,全然不知情。
顧長通走了吏部沈旭的門路,得知了此番官員變動,以及先行稅改徵銀之策。
三年考滿在即,他意在建功,於是上書自請。
看來,顧長通是想進京應卯了。
一直到顧儀坐上搖搖晃晃的馬車,她都有點沒回過神來。
不過,伴駕也好,烏山避暑有重要劇情,她可以在線維持劇情!
皇帝車輦比她貴人的車輦寬敞許多,但一路前行,仍舊時而顛簸。
顧儀晃了約莫三個時辰,臉色發白,有點想吐。
「陛下,臣妾還是回臣妾的車輦罷。」
蕭衍見她臉色,將瓷罐裡的酸梅給了她一顆。
顧儀含著酸梅,還是不舒服!
蕭衍:「停車。」
車夫「吁」了一聲,寶頂車架停下,長長的一條隊伍旋即停下。
蕭衍:「到車外走走。」
早有宮人撩開車幔。
顧儀扶著宮人的手,下了車。
胸悶仿佛好了一些。
隊伍後面款款走來一個綠裙麗人,正是宮婕妤,扶著她的人正是趙婉。
女主角果然也來了!
待她們走到近處,顧儀拜道:「見過婕妤。」
宮婕妤見顧儀臉色煞白,「辛苦妹妹了。」又轉而向停住的車輦拜道:「參見陛下。」
「妹妹下回若是獨乘車輦,可提前服些安神藥,在車中歇息就不會暈了。」
顧儀點頭,「好主意。」
宮婕妤又道:「妹妹這樣難受,不若迴車中安睡。」
顧儀是真的想走,她轉頭問:「陛下,臣妾可以回去嗎?」
蕭衍聽她語氣可憐,隔著車簾道:「你去罷。」
顧儀如蒙大赦,方才和蕭衍同乘,見他正襟危坐,自己也要注意行狀,肯定沒有獨乘自在。
「謝陛下。臣妾告退。」
宮婕妤心中一喜,「陛下,那臣妾可以陪陛下解解悶?」
耳邊靜了一會兒,才聽到皇帝說:「上來吧。」
宮婕妤扶著趙婉的手上了車輦。
車幔拉開,趙婉窺見了車中蕭衍,一襲青衣,頭冠高豎,面目無波無瀾,一雙琉璃眼疏離地看來。
她的目光恰與他的相碰。
趙婉雙頰一熱,立刻調轉了目光。
車幔復又緩緩落下。
蕭衍道:「起駕。」
顧儀一進自己的車輦就癱倒在軟榻之上。
桃夾手捧一罐醋梅,「貴人,再有一個多時辰就到烏山了。且忍忍!要來一顆醋梅嗎?」
顧儀擺手,她已經吃了不下十顆酸梅,嘴巴裡又酸又澀。
「我睡一會兒就好了。」
顧儀取出絲帕蓋住眼睛,晃著晃著,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桃夾小心翼翼地卷起車簾,探頭向外望,隊伍最前方是宮中禁軍。
為首的人頭戴銀盔,豎白羽,正是禁軍統領,齊闖。
桃夾復又輕輕放下車簾。
烏山別宮有四重宮庭,為首的軒宇閣最為巍峨,是天子起居會客之處。
其後有落霞,飛鴻,尋雪三殿。
三殿之後,有一清池,引山中溫泉,四季常暖。
宮婕妤入住稍大的落霞殿,顧貴人入住尋雪殿。
顧儀被桃夾喚醒,才發現車輦已經停下了。
終於到了!
車外已是漆黑一片,山影憧憧,夜風吹過,更添蕭索。
顧儀裹著錦緞披風下車,四個宮人提著燈籠,在前頭開路,引著她前往尋雪殿。
殿中早已一掃如新,和河洛殿大小差不多,寢殿,書房,花廳皆俱全。
她頭暈腦脹,渾身骨頭散架似的。「備水沐浴。」
桃夾眼珠一轉,提議道:「貴人,這殿後有一溫泉池子,去那裡沐浴不是更好!」
「不了。」顧儀果斷拒絕道。
那是重要的劇情地點,她不能隨意去湊熱鬧。萬一,偏離了劇情主線,怎麼辦!
要是想泡溫泉,明日白天去就行。
顧儀:「備熱水,我乏得很。」
顧儀泡完澡以後,就裹在熏過的香噴噴的絲被裡睡了。
落霞殿卻仍舊點著燈火。
宮婕妤第一次伴駕,又與皇帝同乘一輦,她期盼著皇帝能來落霞殿,因此不願早早睡去。
二更鼓敲過。
趙婉出聲勸道:「婕妤舟車勞頓,還是早些歇息吧。」
宮婕妤嘆氣,頷首:「伺候我梳洗吧。」
待到宮婕妤入榻,已近三更。
趙婉提著水桶走到落霞殿外,往殿後的水井去。
山中本就清涼,入夜之後,山風獵獵,她手足俱是冰涼,裹緊了身上的棉布馬甲。
車行一路,她的腿腳僵硬,只能緩緩地行走。
井中之水寒涼刺骨。
趙婉一碰,就縮回了手。
或許,放一放,就不那麼涼了。
她提著水桶往雜役房中去,卻見殿後林中一片白霧升騰,渺渺如煙。
是山中溫泉?
趙婉好奇地朝那白煙處走去,走得越近,迎面就越是一股熱浪。
她身上漸漸溫暖了一些。
眼前出現了一方偌大的池子,白霧升騰,趙婉俯身去摸那池中水。
果是溫暖。
此時此刻,黑夜深沉,四下無人,唯有山中鴟鴞偶爾啼鳴。
趙婉悄無聲息地脫下了身上的衣裙,滑入了溫泉水池。
溫熱的泉水霎時熨帖身心,趙婉不由得喟嘆一聲,在惶惶寂夜中,清晰可辨。
「誰在那裡?」一道男音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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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這該死的甜美的修羅場
趙婉聞聲一顫,立刻回頭去望,只見林中轉出一道人影,身披銀甲,長身玉立。
她放在池邊的宮燈照不到來人的面目,只覺那人臉黝黑一片,可那個人的一雙眼睛正望向自己。
趙婉霎時伏低了身體。
阿殊……
齊闖凝眉去看那溫泉池中,攏在白霧中的人面。
可阿殊不該在這裡……
他不由得朝前又走了一步。
趙婉急道:「軍士留步,我乃宮婕妤的貼身婢女阿婉,非是歹人!」
齊闖回過神來,連忙撇開視線,抱拳道:「原是婕妤宮中人,姑娘莫怪,在下方才多有冒犯!請姑娘見諒,齊某告辭!」他走了兩步,背過身去,「只是夜中更深露重,姑娘還是不要獨自流連此間。」
趙婉雙頰發熱,「我片刻後就走!不勞軍士掛心!」
齊闖聞言即走,大步朝軒宇閣的方向行去。
待到齊闖身影沉入黑夜,再看不見,趙婉不敢耽誤,從水中起身,匆匆換上了衣裙。
齊闖趁夜而行,是去見皇帝。
禁軍駐地在別宮之後,他今夜不當值,可蕭衍要見他。
走到軒宇閣前,齊闖就見蕭衍身披金甲,手持長劍,在等他。
蕭衍肩頭金甲已染霜花,泛著粼粼冷光,「齊闖。」
齊闖單膝跪地,「微臣參見皇上。」
蕭衍手中長劍輕點他的肩甲,「來,與朕比一場。」
齊闖起身,拔劍,「微臣遵旨。」
刀劍出鞘,劍光凜然。風聲,鐵器聲呼嘯而過,唯獨沒有人聲。
蕭衍最終一劍指向齊闖眉心,劍尖停在他額前毫釐之處。
齊闖將劍收入鞘中,「是臣輸了。」
蕭衍收回長劍,「齊統領,承讓。」
齊闖跪地,「任陛下責罰。」
蕭衍解下纏在手中的白紗,「朕不罰你,喚你來,無非是與你切磋一番,起來罷。」
齊闖默然起身,見蕭衍旋身而去。
眼前的軒宇閣經年未變,飛檐反宇,黃琉璃瓦歇山頂下蒼白宮燈搖曳。
蕭衍隱入夜色,身影寂寥,仿佛與他記憶中的人影相仿。
阿衡。
隔天一早,顧儀醒來,伸了個懶腰,頓覺神清氣爽。
桃夾見她心情不錯,提議道:「貴人好不容易來了烏山,今日可要去賞賞景?」
顧儀搖頭,「將我昨日包裹好的衣服拿來!我要去泡溫泉!」
桃夾將包裹拿來,貼心道:「那奴婢給貴人備些瓜果,泡累了,可用些。」
顧儀一面興奮地換裝,一面點頭,「好主意。再讓膳房送些酥餅來!」
既然出宮了,不好好玩一下,都對不起自己!
她在衣裙下穿好了改良版肚兜和剪短了的紗褲。
兩件式泳衣。
畢竟,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她也不好在一堆宮人面前裸泳。
殿後的溫泉池子冒著縷縷白煙,比她想象得還大。
雖然不是五十米泳道的那種池子,但是個直徑怎麼著也有十米的圓池子。
顧儀的頭髮梳成了單髻盤在頭頂,她利落地脫下外衣和襦裙,撲通一聲跳入池中。
溫暖,舒適,爽!
顧儀游了一會兒,就趴到池子邊上吃葡萄。
她仰頭看立在一旁的桃夾,「要不你也下來泡一泡?」
桃夾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奴婢怕水!貴人饒了奴婢吧!」
顧儀埋頭又扎進了池子裡。
她得趕在皇帝和趙婉在溫泉池子裡醬醬釀釀前享用一下這池子,等他們醬醬釀釀以後,她才不來!
巳時三刻,高貴公公捧著快馬連夜送來的奏疏進到軒宇閣。
皇上還在執筆書寫。
「皇上歇歇吧,好不容易來了烏山,皇上不出去轉轉?這山裡景色秋日正美!」高公公望向殿中書架上從宮中帶來的木盤,又道:「若是皇上不想出門,不若喚人來下下棋,解解悶?」
蕭衍擱下朱筆,問:「顧貴人現在何處?」
高貴一喜,答道:「顧貴人今日一早就去了那殿後的溫泉池子,泡了一個多時辰呢,想來很是喜歡!」
蕭衍蹙眉,「早晨泡溫泉?」
高貴頷首,也覺得有點奇怪,揣測道:「許是昨夜太乏了,今早才去的。」
蕭衍「哦」了一聲,殿外傳來傳話宦官的聲音:「宮婕妤求見。」
蕭衍舉目一望,見到宮婕妤帶著宮婢提著食盒,站在殿外。
有人勤勉,有人卻憊懶得厲害。
蕭衍:「宣。」
宮婕妤含笑邁入閣中,拜道:「參加陛下,臣妾特地坐了些點心,獻給陛下。」
她身後的趙婉眉睫低垂,也跟著一拜。
蕭衍覺得那宮婢面熟,卻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
可一旁高貴公公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一眼就認出了趙婉,是那個桃園裡的宮婢!
宮婕妤,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走過去接過那宮婢手裡的食盒,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
宮婕妤捏著絲帕,柔聲說:「臣妾第一次來烏山,山中之景還沒賞過呢,陛下賞面陪臣妾賞賞景吧。」
蕭衍見閣外天光正好,頷首道:「高貴,著人備轎,待會兒婕妤走得累了,可以坐一坐。」
宮婕妤面上堆笑,還不及謝恩,卻聽蕭衍又道:「叫上顧貴人。」
高貴公公差宮人去尋雪殿喚顧貴人的時候,顧儀正在和桃夾下五子棋。
桃夾已經贏了她兩次了。
顧儀:「你確定你是第一次玩嗎?」感覺自己好弱!一點兒也不瑪麗蘇!好氣哦!
桃夾笑嘻嘻地說:「奴婢確實第一次下這個什麼五子棋,也不曉得是為什麼會嬴貴人!奴婢下次不敢了!」
顧儀擺手,「你不必讓我,我們再來便是!」抬眼又見桃夾執棋的姿勢十分熟稔,問道,「你從前是不是下過棋?」
桃夾一愣,「從前跟著別的主子的時候,看主子下過。」
顧儀「哦」了一聲,行吧,你有天賦!
恰在此時,軒宇閣來的宮人進殿,拜道:「問貴人安,皇上有請,帶貴人和婕妤去山中賞景。」
顧儀點點頭,起身要走。
桃夾即刻撇下棋子,給她找來了一雙適宜行路的皮靴。
顧儀換過鞋,「勞煩公公領路。」
走到軒宇閣外,蕭衍和宮婕妤已經到了。
蕭衍一襲黑衣,只有領口繡著龍紋。
宮婕妤身穿秋香色襦裙,梳著高髻,一看就是特意打扮過得。
顧儀屈膝,「參見皇上,參見婕妤。」
蕭衍看了她一眼,見她腳踏皮靴,身上還披了一件靛青斗篷,許是才泡過溫泉,面頰紅潤,一雙杏眼水洗過似的,黑白分明,含著笑意。
蕭衍別過眼:「走罷。」
一行人沿著山中石徑逐級往上。
領路的是三個帶刀侍衛。
顧儀伸長脖子仔細看了看那為首的侍衛,膚色古銅,頭戴銀盔,樣貌堂堂。
她猜這個人就是禁軍統領,齊闖。
男二,他終於出場了!
顧儀又看了一眼宮婕妤身後,亦步亦趨跟著的黎衣宮婢,正是趙婉。
而蕭衍就行在侍衛之後。
哦,這美麗的修羅場。
顧儀調轉眼神,去看山中層林疊翠,聽蟲鳴鳥啼。
爬了一會兒山,宮婕妤按捺不住了。
顧儀本來和宮婕妤只差半步,卻見宮婕妤忽而加快步伐,去追前頭的皇帝。
趙婉與她擦肩而過,囁嚅道:「參見貴人。」
顧儀微笑地頷首。
恰在此時,前方的宮婕妤「啊」地一聲驚叫,整個人瞬間一晃,就朝山道下倒去。
此處山道甚險,往下是看不到頭的數百長階。
趙婉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宮婕妤,兩人順勢一轉,落到了山道旁側,沒有往下滾去。
劇情果然在線!
顧儀一看,趙婉用身體護住了宮婕妤,因此宮婕妤才沒有摔到泥地裡。
一行人因這乍變頓住腳步。
宮婕妤慌忙道:「陛下恕罪,臣妾失儀。這山路濕滑,臣妾大意了。」她扶住宮人遞來的手臂站了起來,裙角後已是沾上了泥濘。
蕭衍不悅道:「既如此,你乘轎先下山去罷。」
宮婕妤面色發白,袖中五指緊緊握住,只能蹲福,道:「臣妾告退。」
她說罷,卻見跌在地上的趙婉沒有動。
趙婉握住腳踝,咬緊牙關,一臉煞白。
顧儀立刻去看蕭衍。
書中的蕭衍見趙婉因宮婕妤受傷,念她捨身救主,心中驀地生出幾分憐愛。
傾身查看她的傷勢,然後兩人眉來眼去。恰在此時,齊闖跑出來說,臣背姑娘下山。
蕭衍聞言與齊闖目光對視,兩人眼中似有激烈火花!
啊,這該死的甜美的修羅場!
而此時此刻的蕭衍,卻和顧儀的目光剛好對上。
蕭衍蹙眉,她的表情甚為奇怪,眼神在他與齊闖之間來回。
顧儀期盼地望著蕭衍,等他說台詞。
可等了半晌,蕭衍終於開口道:「顧儀,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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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劇情的大旗還是要自己扛……
我就知道!劇情的大旗還是要自己扛!
顧儀走到蕭衍身側,扭頭看向趙婉,語含焦急道:「阿婉,是不是傷到腳了?是不是站不起來了?」
蕭衍眼中疑惑一閃而過,看了一眼跌落在地的趙婉,終於認出了她來。
是她,當日桃園中的宮婢……
他轉而又看了一眼顧儀。
只是為何……顧儀總是對此宮婢格外在意……
趙婉聽見顧貴人的問話,囁嚅道:「回貴人,奴婢腳踝傷了。」她扶著泥地欲起,腳踝鈍痛,無力地跌坐了回去。「奴婢,確實站不起來了……」
避過蕭衍審視的目光,顧儀低頭嘆道:「陛下,這可如何是好?」
蕭衍心中古怪愈盛,望向為首的幾個侍衛,目光落到齊闖身上。
齊闖會意,跪地,沉聲道:「臣背姑娘下山。」
蕭衍頷首。齊闖數步跨過長階,停在趙婉面前,伏低身體,「姑娘可攀住在下的肩膀。」
趙婉面頰微熱,攀住齊闖的肩膀撐起身體,向蕭衍拜道:「陛下隆恩。」又對齊闖,道,「多謝齊軍士。」
齊闖認出了她,是昨夜溫泉池中見過的宮婢。
他避開眼,低聲道:「姑娘不必多禮。」
趙婉小心翼翼地趴到了他的背上。
於是,顧儀就見宮貴人乘轎,齊闖背著趙婉,往山下走去。
這個劇情,怎麼說呢。
好像又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了。
蕭衍見顧儀神色複雜地望著一行人下山去,出聲道:「走罷,往山上行去。」
顧儀仰頭看那山頂似乎還有很遠,試探道:「陛下,今日是要登頂嗎?」
蕭衍:「既然來了,當是如此。」
顧儀微笑:「陛下英明!」好吧……
蕭衍的步速很快,顧儀勉力跟上。
她爬了一會兒,就把身上的靛青斗篷脫掉。
蕭衍回頭看她臉頰泛紅,悶頭爬山,問:「聽說你朝時去那溫泉池子了?」
顧儀抬頭看他停住腳步,面色如常,似乎都沒有出汗。「回陛下,臣妾確實去了,那池子甚妙!」她又想起了劇情,勸道,「陛下也該去泡泡,疏筋解乏極好的!」
蕭衍「嗯」了一聲。
兩人在林道上站定,宮人遞上了水袋。
顧儀喝過一口,只覺喉頭清涼。
蕭衍見她喘息稍定,又抬步往上走。
空中忽而傳來一聲鷹啼。
一隻黑翅白頭鷹翱翔而過。
顧儀抬頭去看,只見那黑鷹俯衝而下,直朝蕭衍而去。
她不禁叫道:「小心!」
而周圍的宮人卻沒有動,只見那黑鷹臨近地面時,盤旋了一圈,停在了離蕭衍最近的樹上枝頭。
這時,顧儀才看清了它的鷹爪上綁著放置書信的竹筒。
蕭衍伸手解下竹筒,將其中的書信收入懷中。
顧儀見那黑鷹振翅飛走了,而蕭衍看著她,似乎是在等她發問。
可顧儀懂得,不該問的不要問。
她於是又做回了那一個盡職盡責的假笑女孩。
蕭衍輕笑了一聲,抬步往上走。
一路拾級而上,爬了約莫一個多時辰,他們終於登上了烏山之巔。
正午太陽的金光灑滿山頂。
顧儀出了一身汗,神清氣爽。
看山下浮雲聚散,陽光投射林地,綠意深深淺淺。
不由嘆道:「臣妾第一次來烏山別宮,沒想到景致真如傳聞,美不勝收!」
蕭衍望見掩映在青山之中的紅瓦屋檐。
烏山別宮。
他也是第一次來。
這裡曾是太子衡的別院,他沒有資格踏足。
成王敗寇,輸的人註定已是一抔黃土。
可贏的人到頭來又如何。
顧儀本能地感受到蕭衍身上散髮出的生人勿近的氣息,乖覺地閉上了嘴。
隨行的侍衛和宮人都退到了數步之外,兩人站在山崖前吹著山風,站了好一會兒。
高貴公公假咳一聲,提著食盒,上前兩步,躬身道:「皇上爬山也累了,要不用些點心?」
顧儀讚許地看了一眼高貴公公。
big 膽!
高貴見皇帝回頭看來,他於是笑著說:「這食盒裡是宮婕妤做得桂花糕,陛下嘗嘗?」高貴說完就看向了顧儀。
顧儀心領神會,「瞧著就好吃,陛下試試?」
蕭衍捻起一塊嘗,「不錯。」他轉向顧儀,「顧貴人也試試?」
顧儀大膽地伸手拿了一塊,「謝陛下賞賜。」真吃了起來。
蕭衍見她吃得心安理得,有些不快,「顧貴人中秋宮宴便無才藝可獻,來到別宮,也無功可表?」
顧儀咽下桂花糕,明白過來,這是到了同行競爭的關鍵時刻了。
「臣妾愚鈍,陛下所言甚是,臣妾一定自省已過,明日,明日就陪陛下玩棋戲?送羹湯?陛下愛吃什麼?臣妾可以學。」
她來烏山的中途,自請從皇輦下車已是怠慢,如今更有宮婕妤這種對比人物在側,更顯得她懈怠懶惰了。
況且,蕭衍的心情最近應該也不好吧……
顧儀要在蕭衍的後宮立足,看得還是他的臉色。
顧儀笑不露齒,大膽道:「要不臣妾今晚就學著做個點心?」
蕭衍見她湊過來,眼中滿是刻意的討好。
他伸手摘下她發間不知何時落下的碎葉,「不上進。」
顧儀趕緊一表決心,「臣妾定當謹記陛下教誨,往後一定常醒吾身!」
蕭衍冷笑一聲,往山下走去。「下山吧。」
顧儀與高貴公公對視一眼,頓時有種惺惺惜惺惺之感。
彼此都讀懂了對方的眼神。
皇帝心情不好。
蕭狗子心情不好。
下山比上山時快了許多。
趕在日落時分,眾人回到了軒宇閣前。
蕭衍沒說讓她退下,顧儀就只能跟著他進了軒宇閣。
她一眼就看見了書架上的大富豪,驚喜道:「陛下,把棋戲都帶來了?」
蕭衍看她目光一亮,提議道:「陪朕玩一把。」
顧儀點頭,「臣妾遵命。」
說實話,和桃夾下五子棋,連輸幾把,有點傷自尊,還是來屠新手。
蕭衍執起長衫戴翼蟬帽的小人兒,顧儀執起襦裙梳髻的小人兒。
豈料,蕭衍贏得十分順利。不到半個時辰,顧儀輸得身無分文。
顧儀:……扎心了!
蕭衍面色稍霽,手指愉悅地敲擊著木盤,「顧貴人,承讓了。」
顧儀發現了,蕭衍叫她顧貴人的時候,都是在不陰不陽地嘲諷她。
幼稚!
顧儀臉上笑嘻嘻:「臣妾受教了。」
蕭衍拍拍手,提膳宮人進入閣中,開始擺膳。
顧儀乖覺地起身,打算立到一邊伺候。
蕭衍好笑道:「坐下吧。」
站起來也不會伺候,站起來做什麼!
顧儀坐定,「謝陛下!」
落霞殿中,宮婕妤卻沒有用晚膳。
她今日在皇帝面前,丟了個大臉!原本好好的賞景,都被糟蹋了!
她氣惱地躺在榻上,春芽輕輕地給她捶腿,「婕妤莫氣了,今日是意外,陛下自然不會怪罪婕妤,且說,婕妤腳踝剛好,不該那麼逞強的……」
宮婕妤翻了個身,「此時不爭?何時爭?宮裡人多,還有四妃頂在頭上,來到烏山,只有我與顧貴人兩人,我父乃是四品大員,豈是小小撫州知州可比的!孰料!」
春芽再勸,「陛下這次沒說來烏山避暑究竟是多長時間,婕妤莫要著急,往後時日,機會,多著呢!」
宮婕妤嘆了嘆,但願如此。
她眼光掃過寢殿,沒有看見趙婉,便問:「阿婉人呢?」
春芽:「方才齊都統送她回了殿後的小間,要奴婢去喚她嗎?」
宮婕妤搖頭,想到今日所幸是她接住了自己,「不必了,今夜不用她當值。」
殿後小間裡,趙婉獨坐桌旁,用白紗層層裹住了自己腫脹的腳踝,看了一眼桌上留下的白玉瓷瓶。
齊闖方才留給她的傷藥。
齊闖,齊威將軍的少子,如今的禁軍都統。
原是太子衡的伴讀。
已經長成了內斂沉默的青年。
趙婉幼時見過他一面。
可惜,齊闖不記得了。
如同阿衍,似乎全然忘記了她。
趙婉苦澀地笑了。扶著木桌,試著一點一點地站起來。
明日還要當差,今夜或許能去泉中沐浴,好過刺骨的井水。
齊闖從落霞殿後出來,沿著朱漆宮墻,往宮後紮營的處所而去。
「齊闖哥哥。」身後傳來一道女音。
齊闖回頭看,蹙眉道:「桃夾。」
桃夾迎上前去,笑道:「齊闖哥哥,許久不見,人仿佛又黑了些。」
齊闖:「在外駐守,自然如此。」
桃夾摸出袖口的絲帕,「喏,我乘車時無聊繡的,送給齊闖哥哥。」
齊闖看那絲帕上繡著碧蓮,轉過視線,「女兒家的東西,我不要。」
桃夾不滿道:「從前你訛我的東西,不是女兒家的東西麼,與這絲帕有何區別?」
齊闖有些赧顏,「過去年少無知。」
桃夾把絲帕收了回來,「你不要,我送給我們貴人!」
齊闖抬眼細看她,「你為何要跟著顧貴人,原來的司苑司不好嗎?」
桃夾歪頭,道:「司苑司有什麼好!整日花果蔬菜,無聊至極!我們貴人性子好,又受寵,才是好去處!」
齊闖垂下眉眼,靜默片刻。
「你八歲進宮,如今已有十載,女官皆有品級,榮辱系於你自己身上,可跟了顧貴人,你的榮辱系於他人身上……」
他抬眼盯牢桃夾,緩緩地再問,「桃夾……你為何要跟著顧貴人?」
桃夾聞言,氣惱地拍了拍他胸前的銀甲,「齊闖哥哥凶我作甚!我不與你說了便是!」
說罷,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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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王子復仇記
月亮躍上枝頭,淡淡的光芒隨雲掩雲顯。
顧儀抬頭看了一眼書桌前看奏疏的皇帝,見他埋頭,仍舊專注。她於是又看軒宇閣中站樁的高公公,高公公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顧儀伸指了指正在無聊得寫書法的自己。
高貴公公會意,假咳一聲,「陛下,已過亥時了。」
蕭衍抬眼看了一眼顧儀,顧儀立刻端起杯盞,假裝喝茶。
蕭衍:「伺候梳洗罷。」
高貴公公見氣氛正好,趁機提議道:「陛下今夜不若去試試那溫泉池子?」
顧儀心中一驚,難道劇情點是在今晚!
蕭衍目光流轉,看向窗外的月色,頷首道:「顧貴人既然喜歡那池子,就去那裡沐浴?」他說著就去看顧儀。
顧儀咽下茶水,佯裝冷靜。
不是吧,萬一女主角真的在池子裡,她難道要站在那裡原地圍觀他們醬醬釀釀嗎?
這樣真的好嗎?
她太難了……
蕭衍看顧儀呆若木雞,就不回話,索性道:「如此甚好。就去溫泉池子罷。」
顧儀決定掙扎一下,「臣妾還是在殿中泡熱水浴,入夜以後,殿外山風清寒,臣妾擔心……」
「知音」高貴公公卻沒有會意,打斷她道:「貴人不必憂心,自有宮人料理妥當。山風吹不著貴人。」
好吧,顧儀:「那容臣妾讓宮人去尋雪殿取一下臣妾的衣物?」
宮人領命,速去速回。
顧儀換上了自己的「泳衣」,再穿上衣裳,外罩斗篷,坐進了高貴公公命人備下的軟轎。
本來,顧儀想到就當作是和蕭衍去池子裡游會兒泳,自覺已經雲淡風輕了。
但是,上了軟轎以後,她在轎中的扶手旁邊,看到了一本生理健康衛生手冊,圖片詳實,背景設置於水中。
顧儀如坐針氈,臉上火燒。
一想到,女主角也有可能會出現。
她覺得,現在,就此時此刻,讓她重回六月十五,也不是那麼難接受的事情了。
來吧,就是現在!
可惜,那熟悉的白光卻沒有出現。
然而,令她稍感欣慰的是,她下轎以後,宮人們就抬著軟轎退遠了。
蕭衍黑髮豎冠,已經進入了水池之中。
白霧縵繞,她能看清的只有他的臉,而他的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顧儀緊張極了,心跳越來越快,咚咚咚,似乎響在耳旁。
她四下一望,仿佛沒有看到女主角的身影。
她眼一閉,牙一咬,脫下斗篷和外杉,穿著泳衣滑進了溫泉。
竭力將身體泡進池子裡,只露出個頭顱在水面之上。
她坐在池子這一端,而蕭衍坐在那一端。
顧儀巋然不動。
蕭衍忽然就過來了。
水聲乍響,白霧朦朧,隨著他愈近,顧儀看清了他濕漉漉的胸膛和稜角分明的鎖骨。
她努力做一個假笑女孩,「陛……陛下,這水溫果然溫暖,沁人心脾,解乏通絡……哈……」
待到他行到身前咫尺之處,顧儀緊張得閉上了眼睛。
蕭衍看她瑟瑟發抖,幾盞橘燈映照下,面頰若粉,雙耳通紅。
他不禁伸手摸了摸她通紅的耳尖。
顧儀又是一抖,睫毛微顫,仍舊緊緊閉著眼睛,卻因為過於用力,鼻尖都皺了起來。
蕭衍見狀,朗聲大笑,「朕不在這裡動你。收起你的歪心思!」
顧儀聞言,顫巍巍地睜開眼睛,咽下一口水,「陛下說話算話?」難道是我自己內心陰暗,想當然地在搞顏色?
蕭衍看她鵪鶉似的,就差把頭顱都埋進了水裡了,好笑道:「當然算話。」
顧儀頓時長舒了一口氣,肩膀放鬆了下來。
寂夜沉沉,微風輕拂。
兩人沉默地泡了一會兒溫泉。
顧儀望向落霞殿的方向,不知道女主角會不會來?
若是來了,估計也不能走到近處罷。
那如此說來,今夜就不會是劇情點……
這方溫泉池就是書中趙婉初次承寵的地方,因為此烏山避暑之行,她變成了婉美人,回到皇宮。
是個巨大的劇情點。
顧儀毫不懷疑,要是趙婉沒做成這婉美人,她肯定就得當場去世重來。
蕭衍看顧儀盯著水面出神,目光不由得落在她脖子上拴著的綢帶。
細細的茜色綢帶,映得她脖頸玉白無瑕。
蕭衍調轉了目光,沉聲道:「走罷。」他拍了拍手。
馬上就有宮人端著衣服和斗篷疾步走來。
蕭衍利落地從池中躍出。
原來他也穿了青色紗褲。
顧儀被幾個宮婢撈出來,瞬時裹上了厚厚的斗篷。
她覺得弄這麼大陣仗,卻只泡了這麼一會兒,還真的不如在殿裡泡澡!
宮人將她送回了軒宇閣寢殿。
三更鼓響。
顧儀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睛就看見蕭衍近在咫尺的睡顏。
剛想翻身,卻覺腰酸背痛腿抽筋。
我殺蕭狗子!
她伸手捶了捶腰,就聽眼前的蕭衍在睡夢中「嗯」了一聲,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這是要醒了?
顧儀停下動作,不敢再動。
蕭衍卻沒有醒。
他的眉頭越皺越深,睫毛顫抖,好像是在做夢?
一雙劍眉之間,隱隱可見川字。
這夢做得像是個噩夢。
顧儀只見身體微顫,右手臂忽而揚起,她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陛下,醒醒!」
蕭衍神色未變,眉心蹙緊,嘴唇緊咬,一顆血珠從他的薄唇湧出。
顧儀湊近了些,大聲道:「陛下!」
可他還是沒有睜開眼睛,額頭上細細密密地竟然出了一層薄汗。
顧儀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腕,「蕭衍!」
蕭衍眼前火光烈烈,耳邊只聽馬聲長嘶,刀劍相撞,破空聲傳來,一枚白羽銀箭險險地擦著他的面頰飛過。
滔天火光中,女人瘋狂的笑聲傳來。
男音狠戾決絕,言猶在耳,「塔珠!」
蕭衍只覺胸中乍痛,悲傷,驚懼,憤怒,連同積年沉澱的滾滾恨意傾瀉而出。
「蕭衍!蕭衍!蕭衍!」
可有人在叫他。
顧儀看他的牙關愈是緊咬,唇上血珠連線似的滾落,她伸手去揉他的面頰,想要鬆開他的牙關。
「蕭衍!」醒醒!
蕭衍仍舊如墜夢魘,
眼前的人臉上滿是鮮血,一雙暗褐色的眼睛,布滿了血絲。
她張口吐出了鮮血,一滴滴落在他的袖口。
他往下一望,才看見她的胸口處插了一把匕首,只有銀柄露在衣外。
他慌忙地去接過她墜落的身體。
身後傳來的男音愈發瘋狂,「塔珠!」
女人聞言,睜大雙眼,像是失去神智一般,拔出胸前的匕首,朝他刺來。
蕭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可他好像怎麼也醒不過來。
真是一場噩夢。
有誰,有誰來救他。
顧儀拍了怕蕭衍的臉還是沒有反應。
她不能再等了!於是手下用力,發狠地揪了他臉頰一把。
蕭衍終於睜開了眼睛,一眼望進顧儀瞪大的杏眼,瞳孔中是自己慌亂的神情。
顧儀驚道:「陛下做噩夢了嗎?嘴唇都咬破了!」
她用素白的袖子替他擦了擦,霎時染紅了袖角。
「陛下,要喝水嗎?」
蕭衍適才大夢初醒,「嗯」了一聲。
顧儀裹了落在塌下的斗篷,去桌前替他倒了一杯水,遞給他。
「陛下,要叫人進來嗎?這茶水已經涼了。」
蕭衍就著她的手,喝過一口水,「不必……現在什麼時辰了?」
顧儀:「三更鼓剛敲過」。
見他喝過水,顧儀將空杯子又放回了木桌,回到榻上。
蕭衍的眼尾泛紅,嘴唇發白,臉頰上留有一道她掐過的紅印。
顧儀心虛地看他手指拂過嘴唇,又看他摸了摸臉頰上被她揪出來的紅印,眉頭皺了起來。
「陛下!「她立刻出聲道,「陛下!若是睡不著,臣妾給陛下講個故事罷……說不定聽完,陛下就可以安睡了!」
蕭衍見她湊到他面前,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黑漆漆的瞳仁似有光,睫毛像小扇一樣眨了眨。
「你講罷。」
顧儀假咳一聲:「話說從前有一隻獅子王,有一天,他有了一個兒子,叫辛巴……」
蕭衍挑眉,這是什麼故事?哄孩童嗎?
顧儀頂著他審視的目光,繼續講獅子王,「辛巴還有一個舅舅叫黑疤……」
她講著講著就自我投入了,聲音抑揚頓挫,十分忘我,「豈料,黑疤生了謀逆之心,攫取獅子王朝,將年幼無助的辛巴趕出了家園……」
講到一半,她還下榻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只見蕭衍單手撐著下巴,全程冷漠地注視著她,似乎沒有一點睡意。
「最終,辛巴和它的好朋友們,推翻了黑疤的統治,回到了美麗富饒的家園。」
顧儀灌下一口茶,「陛下,臣妾講完了。」
蕭衍聽罷,表情仍舊無動於衷,只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不知所云。」
顧儀被他一點,順勢仰頭,心道:
這不就是動物界的王子復仇記嗎,蕭狗子,辛巴和你不像嗎?
看不出來,我是捧著一腔真心在鼓勵你?安慰你嗎?
她沒有忍住,生生翻了一個白眼。
蕭衍被她過於直白的表情逗笑,「顧儀,你御前失儀了……」
顧儀能屈能伸,正視蕭衍的目光,恭敬道:「陛下恕罪,臣妾不敢了。」
蕭衍嘆了一口氣,忽而伸手把顧儀攬入懷中,「你太吵了,睡吧。」
她的頭髮落在頰邊,微癢。
可他懷中的顧儀就像一蔟溫熱的小火爐,熨帖著他的胸腔。
仿佛,不那麼空寂難受了。
顧儀僵了片刻,「陛下,方才做噩夢的時候,還抬手了,這會兒陛下抱著臣妾,能不能保證待會兒不動手?」
蕭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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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加油,齊闖!
天光大亮。
沒有了高貴公公的上朝準點報時,顧儀一覺睡到自然醒,已近午時。
她身旁榻上早已經不見蕭衍的蹤影。
她揉了揉眼睛,剛剛翻了個身,立在帳外的桃夾就道:「貴人醒了?」
顧儀「嗯」了一聲,「穿好衣服,我們就回尋雪殿去。」在堂堂軒宇閣睡懶覺,她也太大膽了!
桃夾點頭,「奴婢已經備好了新衣,貴人喝完安神湯藥,再換上。」
顧儀想到那苦味,懨懨道:「快些拿來,速戰速訣!」
桃夾將煨著的藥碗遞給她,顧儀一口悶下,苦得她打了個激靈。
「走罷。」
桃夾亦步亦趨跟著顧儀回到尋雪殿中,開口問道:「貴人生辰就快到了,當日貴人想如何操辦呢?」
生辰?是哪天?書裡自然寫不到炮灰顧美人的生辰是哪天。
顧儀眼珠一轉,問桃夾:「你覺得呢?」
桃夾歪頭,露齒一笑,「烏山別宮最是清幽,夜間觀星賞月最妙,軒宇閣後有一露台,貴人若是提前知會高公公一聲,說不定能邀陛下一起月下共飲,賀貴人生辰,甚美!」
蕭衍昨日嫌她有所怠慢,三日後夜宴也不失為一個將功補過的好辦法。
顧儀一念至此,吩咐桃夾道:「那你去與高貴公公說道說道?」
只是不知道此一行要在烏山待多久,重要劇情目前還沒完成,鬧心!
不過,蕭衍究竟是哪一天晚上遇見趙婉的?
她想了半天,無果。
索性暫時不想了,要是早知有今日,她當初肯定全文背誦《絕情帝王愛上我》。
桃夾領命往軒宇閣去尋高貴公公,一路遇上幾撥三三兩兩面生的宮婢,皆是烏山別宮中的侍婢。
奇怪的是,她們並沒有梳尋常侍婢的雙髻,而是學著顧貴人近來在溫泉池子泡澡時梳的單髻。
顧貴人嫌沉,不愛插步搖,素來簪花。
這些個宮婢也簪花!
甚至,還有好些個宮婢都穿上了月華裙!
自來到烏山別宮以後,唯獨顧貴人留宿於軒宇閣中。
這些宮婢就都動了心思。
桃夾調轉目光,冷哼一聲:「東施傚顰!」
她加快步伐,走到軒宇閣外,看見了立在殿外的高貴。「高公公!」
高貴認出來人是顧貴人身旁的桃夾,出聲問道:「你們貴人回尋雪殿了?」
皇上晨起練劍,方才回來時,顧貴人就已經不在殿中了。
高貴心中暗道,她就這麼走了?竟是這麼個爭寵的路數?還是欲擒故縱?
桃夾答道:「回公公,對,我們貴人回了殿更衣後,去溫泉池子泡澡了。」
高貴『呵呵』一笑,「貴人想來是愛極了那池子,啊……」
桃夾察覺出他語氣中的揶揄,卻想不通是為何,笑嘻嘻道:「高公公,說得是……不過我們貴人今日差遣奴婢來,是想問一問三日後陛下可否賞面來與貴人共用晚膳?」
三日後……
高貴在腦中算了算日子,臉色頓時微白,三日後大抵是絕無可能……
他壓下胸中層層複雜心緒,挑眉問道:「哦,顧貴人為何要在三日後設宴?」
桃夾又是一笑,「公公有所不知,三日後是我們貴人的生辰,貴人希冀藉著生辰之日能與陛下在軒宇閣後的露台之上於月下對飲。」
高貴聞言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桃夾往前挪了一小步,聲音低了一些,說:「貴人最近銀錢周轉不靈,待回到宮中再給高公公補上一份。」
高貴笑了一聲,「得嘞,貴人的意思老奴知道了。你且去罷。」
桃夾笑著告退。
她走了沒多久,宮婕妤身邊的春芽就到了。
春芽將一條梨花木錦盒恭敬遞上,「婕妤新繡了一條錦帕獻給皇上,勞高公公轉達。」
高貴掃了一眼那錦盒,「宮婕妤有心了。」
春芽遞上一個沉甸甸的荷包,「有勞高公公。」
高貴接過荷包,露出個笑容,「婕妤客氣了。」
待到春芽走後,高貴抬頭看了看天。
日懸於頂。
他轉身走到檐下丹墀,振衣抖袍,伸手推開了殿門。
見皇帝坐在案幾前,提筆寫信。
高貴打了個千道:「皇上,該用午膳了。」
蕭衍抬頭看見他手中的錦盒。
「你手中是何物?」
高貴公公快步上前,「宮婕妤特意給皇上繡的絲帕。」
昨日丟了大臉,今日不得往回找補找補。
他見蕭衍抬眉,高貴公公就掀開了盒蓋,裡面躺著一方素色絲帕,繡著胭脂色酸枝子,寥寥一兩株,甚有雅趣。
高貴公公拿人錢財,忠人之事,笑道:「婕妤的女紅,瞧著是精進了呀。」
蕭衍瞄了他一眼,「收起來吧。」
高貴公公復又蓋上錦盒,試探說:「陛下,要不去落霞殿坐坐?」
蕭衍沉吟片刻,「晚膳時,宣宮婕妤來軒宇閣。」
「喳。」高貴頓了頓,緩緩開口道,「說起晚膳,三日後聽說是顧貴人的生辰,她遣了宮婢來問,皇上可否賞面與她在這軒宇閣後的露台月下獨酌?」
三日後……顧儀生辰?
蕭衍放下朱筆,面色冷然,「顧貴人還說什麼了?」
高貴見他表情,低聲答道:「別的倒沒說什麼……」他思量片刻,補充說,「顧貴人今日離了軒宇閣是又去那溫泉池子泡澡了。」
這個人為何慣是在白日泡澡。
蕭衍腦中忽而浮現出她雪白脖頸上的幾抹茜色,他立時搖了搖頭,換了念頭,「閣後露台,差人擺一些天燈罷。」
既是生辰,成全她。
「朕就不去了……伺候好貴人便是……」
果然不行。
高貴公公點頭稱是,本想躬身退出閣外,可一咬牙,下定決心勸道:「陛下……顧貴人心思細膩,天性爛漫,若是陛下不肯陪她過生辰,豈不是……傷了貴人的心?再者,生辰一年只有一回,顧貴人眼巴巴地求來,陛下何不陪她飲一杯,即便遲一些,也無妨。」高貴臉上露出難得的祈求之意,「陛下也好松快松快……」
蕭衍見他神色,怔愣片刻,終於道:「再說罷,待朕想想。」
高貴提著一顆心退到了軒宇閣外。
*
卻說這頭春芽送了錦帕,就匆匆地回到了落霞殿。
宮婕妤在等她,「見著陛下了嗎?」
春芽蹲福,「回婕妤,軒宇閣殿門緊閉,並未見到陛下,奴婢將錦盒給了高公公。」
宮婕妤焦急道:「那顧貴人可還在軒宇閣中?」
春芽搖頭,「顧貴人雖是留宿了一夜,但聽說早回了尋雪殿,宮婢還說看見她又去溫泉池子裡玩水了。」
宮婕妤輕咬粉唇,「看不出來她還真是個狐媚子!慣會賣乖!」
春芽:「這兩日烏山別宮上下,好多人趕著去捧顧貴人呢,總是往尋雪殿前湊!」
宮婕妤冷哼一聲,「這些人再怎麼捧她,她也不可能帶上她們回京!枉費心機!」
春芽點頭,「說得正是。顧貴人這會兒不過是新鮮,等這勁兒過了,誰還能想得起她來。婕妤此番送的絲帕,技藝超群,定能搏個好印象。」
宮婕妤笑了笑,問:「阿婉的腳可還好些了?」
「奴婢取絲帕時,見過阿婉,已是好些了。」
趙婉的腿腳確實比昨日好上了許多,多虧了齊闖留下的那一瓶傷藥。
趙婉捏著還剩大半瓶的白瓷瓶,往外走去。
禁軍駐紮似乎是在別宮之後。
趙婉徐徐而行,手裡提著食盒,裡面裝著的是她今日早晨起來親手做的桂花糕。
恰在此時,迎面走來三個巡邏的軍士,為首之人正是齊闖。
趙婉出聲道:「齊都統。」
齊闖見到她停住了腳步,對身後的侍衛,說:「你們先行,我隨後就到。」
他看向趙婉,「阿婉姑娘,有何事?」
趙婉將手中白瓷瓶遞還給他,「多謝齊都統的傷藥。」
齊闖不接,「姑娘收著罷,不過是一瓶傷藥。」
趙婉不勉強,朱唇微抿,「多謝。」她把手中食盒往前遞了遞,「禮尚往來,這是我做得點心,聊表謝意,齊都統,莫要嫌棄。」
齊闖本不欲接,可聽她口中『嫌棄』二字,有些刺耳。
他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眼,見她面上雪白,伸出的雙手,顫巍巍的。
齊闖接過了食盒,「多謝姑娘。」
趙婉微笑,露出頰邊梨渦,「阿婉告辭了。」
遠處的顧儀停住腳步,看趙婉與齊闖分道揚鑣。
女主和男二依依惜別。
劇情在線。
她方才從溫泉池子裡出來往回走,剛走不遠,就遇上了眼前的這一幕。
她自然不能去打擾,只在原地站定。
身後跟著的一串宮婢也驟然停下了腳步。
待到趙婉往落霞殿的方向走遠了,她才抬腳繼續往前走。
齊闖往軒宇閣的方向去,迎面而來,與她狹路相逢。
見到顧儀,抱拳拜道:「參見顧貴人。」
顧儀含笑,「齊都統,不必多禮。」
齊闖站定,待到她經過後才繼續前行。
顧儀回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虎背蜂腰,步伐矯健。
齊闖,你可要爭氣啊!往後的修羅場全靠你了!
雖然,有一說一,書中齊闖對趙婉的感情來得有那麼點猝不及防,莫名其妙,但畢竟是女主角的光環。
靠著這三角關係,書中的趙婉左右為難了好幾十章!進而推動了男女主角的愛情主線。
加油,齊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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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刻意為之
顧儀將將轉回眼,就瞥見了不遠處的明黃身影。
蕭衍看見顧儀裹著一襲檀色綢緞斗篷快步而來,額角的碎發猶帶水霧,是剛從溫泉池子裡出來。
可方才,她駐足停步,是在看齊闖?
「參見陛下!」
顧儀蹲福半刻,卻不聽皇帝叫起。
她稍稍抬眉,才聽蕭衍,說:「平身。」
顧儀看他身後跟著一串宮人,「陛下,是出來散步嗎?臣妾看山中已有楓葉紅了,這景甚美!」
蕭衍卻說:「朕是要去落霞殿瞧瞧宮婕妤。」
顧儀笑說:「陛下仁厚,宮姐姐昨日摔了一跤,陛下體諒,去看看宮姐姐,她肯定高興!」關鍵是你還能看見女主角!
蕭衍卻再不看她,抬腳就走。
走了幾步,心想,她雖面露微笑,可分明是在譏諷宮婕妤昨日御前失儀。
他暗笑一聲。
宮婕妤聽先行一步的宮人傳報,皇帝半刻後要來落霞殿,立刻吩咐春芽,「快,將我的寶珠步搖拿來!」
春芽立刻去辦,又捧來了幾盒胭脂,「婕妤,莫不試一試這妃色香膏?」
宮婕妤接過,輕點唇珠,「顏色果是艷麗。」
她望了一眼銅鏡,看到了身後來人。
宮婕妤轉身笑道:「阿婉來得正好。」
趙婉看殿中宮人行事,已是明白了過來,「恭喜婕妤。」
宮婕妤淡笑,「今日你就留在殿中伺候茶水。」
趙婉心中微顫,蹲福道:「奴婢遵命。」
半刻之後,蕭衍邁步進入落霞殿。
宮婕妤鵝頸低垂,「陛下金安。」頭上的步搖輕晃。
「平身。」他撩袍落座,問,「婕妤昨日受驚了,今日可好些了?」
宮婕妤面露尷尬,「臣妾實在惶恐,昨日失儀,還望陛下饒恕!」
蕭衍:「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婕妤不必惶恐。」
趙婉拖著茶盤走到蕭衍身旁,心跳愈快,她屏住過於急促的呼吸,開口脆生生道:「陛下請用茶。」
蕭衍目光自她臉上掃過,「你是昨日的那個宮婢?」
趙婉放下茶盞,跪拜道:「回皇上,正是奴婢。」
蕭衍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腳踝,見羅襪下似乎仍舊纏了一圈白紗,「起來罷,你有功。」他回身看向高貴,「賞她五十兩。」
趙婉拜謝:「阿婉謝過陛下隆恩。」
蕭衍細看她一眼,想起了舊事,挑眉道:「朕是否曾在秀怡殿見過你?當日,有個宮婢曾給顧貴人送錦緞,也是你?」
宮婕妤注意到了這個「也」字,淡笑道:「陛下還在何處見過阿婉?」
趙婉心中一沉,叩拜道:「回稟陛下,婕妤,奴婢確是曾在浣衣局當值,曾給顧貴人送過錦緞,當夜大雨,顧貴人憐惜奴婢,賜給奴婢新衣,奴婢曾有幸在秀怡殿西偏殿中見過陛下。後來……在桃園之中,奴婢無意衝撞了陛下,還望陛下恕罪。」說罷,她以額貼地。
蕭衍看她烏漆漆的頭頂,琉璃眼眸光微轉,「當日中秋宮宴後,也是你……為朕送來的醒酒湯?」
趙婉囁嚅:「確是奴婢。」
蕭衍心中冷笑,「你既是有功,將功抵過,起來罷。」
宮婕妤捏著一方繡帕,輕笑了兩聲,「看來,阿婉倒是與陛下很有些機緣。」
趙婉猜不透宮婕妤的心思,臉上微微一白,垂首而立。
蕭衍頓覺無趣。他飲過茶,起身道:「朕還有政務,婕妤好生將養罷。」
宮婕妤嘴唇微動,陛下,這麼快就要走,不留下用膳了嗎?
她剛想開口,卻聽天邊忽然滾過一聲驚雷,轟隆巨響。
蕭衍看殿外,黑雲沉沉疊疊,大雨將傾。
「走罷。趕在雨前回軒宇閣。」
宮婕妤不能再勸,她目光掃過趙婉,「阿婉,備傘,送一送陛下。」
高貴沒有備傘,立刻道:「有勞姑娘。」
趙婉取了殿中的一柄鴉青油紙傘,跟著皇帝一行,往殿外而去。
剛走出殿外,豆大的雨滴成串砸下,噼裡啪啦落了滿地。
趙婉撐開紙傘,快步跟上蕭衍,擎住手中油紙傘,替他擋雨。
雨勢愈疾,大風卷地而起,雨絲斜刮,吹打人面。
趙婉見蕭衍前襟已是沾上了雨滴,囁嚅道:「陛下……恕罪,是奴婢愚鈍。」
蕭衍回身看了她一眼,見她全身沐浴雨中,細雨如織,匯作小股,順著臉頰不斷滑落,宛如落湯雞。
他看了一眼前面的樓閣。
「去尋雪殿避雨。」說罷,腳步愈快。
趙婉拖著傷足,勉力跟上。
高貴公公疾步先行到尋雪殿,宣道:「皇上駕到。」
尋雪殿中,桃夾正在給顧儀擦頭髮,聞言一頓,「貴人,快,奴婢給貴人梳髻。」
顧儀看了一眼窗外雨影,「來不及了。」
她起身拿了殿中一把油紙傘,往外走。
一眼就看見蕭衍闊步而來,頭上已有身後宮婢撐起的油紙傘。
她定睛一看,執傘之人正是趙婉!
難怪,她就說,為何突然之間雨下得這麼大!
原來如此!
蕭衍一步跨上台階,早有伶俐的宮人替上絲帕,他抬眼看顧儀捏著一把傘,立在檐下,呆愣地注視著他,「愣著幹嘛,還不進殿!」在這等風吹!
顧儀「哦」了一聲,旋即跟上他的腳步,不忘吩咐宮人道:「勞駕給淋雨的宮婢,宮人備上擦身的布帕,再讓人送些熱茶來。」
趙婉接過宮人遞來的布巾,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蕭衍進殿的背影。
陛下對顧貴人,和面對宮貴人,似乎判若兩人。
顧儀看蕭衍脫下外杉坐下,用帕子擦臉,「陛下,頭髮濕了麼,先把頭冠摘下來罷。」她說著,就走到蕭衍身前,拔簪卸冠。
蕭衍看她也未梳髻,黑髮如瀑,柔順地垂在背後,他不禁伸手輕撫了片刻。
發絲輕柔地落在他的掌中,隱有馥郁香氣。
顧儀眼珠一轉,瞄了一眼殿外的趙婉,「要不臣妾喚人進來,給陛下擦擦頭髮?」
蕭衍將手中絲帕遞給她,「你來。」
行吧。
顧儀乖覺地接過絲帕,轉到他身後給他擦起了鬢邊濕發。
天色漸暗,雷聲不停,尋雪殿中的燈火次第點燃,華燭遍照。
雨下個不停,風吹進殿中,已是秋日寒涼。
顧儀眼見蕭衍的頭髮擦乾了,「陛下冷不冷?喝口熱茶,還是喚人上姜茶?」
蕭衍扭頭看她一眼,「上姜茶……」又說,「溫泉池子雖好,可也不能每日都去。」
行吧。
顧儀:「謹遵陛下教誨。」
她轉身走到殿門前,看趙婉身上的宮衣濕了,對尋雪殿的宮人道:「給阿婉找一件換洗衣物。」
又對趙婉道:「換過新衣,你就去膳房提一壺姜茶來。」
回到殿中,只見蕭衍已經起身走到了桌前,看棋盤上的黑白殘局。
蕭衍蹙眉道:「這下得是什麼棋?」
顧儀解釋,說:「五子棋,誰先連成五子,誰就贏了。」
蕭衍看那棋盤上已是連成五子的白子,問她道:「你執黑子?」
謝謝,有被冒犯到。
但顧儀還是老實說:「正是。」
蕭衍一笑,「陪朕來一局。還是你執黑子。」
顧儀狡黠道:「黑子先行。」你等著!
毫不意外地,顧儀贏了第一局。先執棋者,勝算較大。
終於再一次感受到了屠新手的快樂。
「陛下,承讓了!」
她微微一笑,深藏功與名。
小人得志。
蕭衍一雙暗褐色的琉璃眼看向她,含著疏朗笑意,「再來。」
堪堪第二局,蕭衍就贏了。
顧儀:……
真的一點都不瑪麗蘇,好氣哦!
趙婉端著托盤,等在殿外片刻,此時終於找到了開口的時機,出聲道:「陛下,貴人,姜茶備好了。」
顧儀順此台階而下,「陛下,先飲茶。陛下龍體緊要,這五子棋就不下了吧。」
又扭頭對趙婉喚道:「進殿來!」
趙婉重新換過一件秋香色的宮服,下穿月華裙,動若皎皎明月。
她步履緩慢,儘管眉睫微垂,依舊殊色艷麗。
顧儀趕緊扭頭看蕭衍,妄圖從他眼中看出驚艷的小火花。
可蕭衍的目光卻還執著地落在棋盤之上。
不忘點評她道:「你的心太急了,不懂瞻前顧後,因而,總是輸。」
我謝謝你啊!
顧儀假咳一聲:「陛下還是先飲茶吧,姜茶涼了就苦了。」
趙婉卻看得心驚。
阿衍與宮妃相處,原來是這樣……
她沏好茶,將杯盞輕輕推到蕭衍面前,「陛下請用茶。」
蕭衍適才抬眸看了他一眼,卻沒說話。
他轉頭看顧儀只端著杯盞,也不喝,目光徑自投向那宮婢。
「顧貴人,姜茶趁熱喝,涼了就苦了。」
蕭狗子,你是不是又在嘲諷我!
顧儀呵呵一笑,飲了一口,有些回甘,她不禁望向趙婉,「怎麼是甜的?」
趙婉蹲福,答道:「回貴人,煮姜茶的水中有桂花,甜棗,因而有些甜味。」
顧儀點頭,「原是如此,你竟有此巧思。」她轉眼看蕭衍,「陛下,是不是該賞?」
蕭衍再看那宮婢一眼,心中蹊蹺更盛。
宮婕妤將此婢推到他面前,是為謀寵。
而顧儀屢次三番又是為何?
是觀她容貌,拈酸吃醋?
顧儀期盼地望著蕭衍,而蕭衍終於目不轉睛地打量著趙婉道:「就賞你五十兩。出殿後,去尋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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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長壽麵
趙婉叩拜道:「謝陛下。」之後便出了尋雪殿。
顧儀眼巴巴地望著蕭衍,「陛下,什麼時候也賞一賞臣妾就好了……」
五十兩……這不是小數目,身為宮妃吃穿住行雖不花錢,但貴人的月俸也只有五兩,此時此刻身無分文的顧儀有點嫉妒了。
出宮以後的富婆生活光靠存月俸,仍舊頗為勉強,希望蕭衍散盡六宮的時候,有點同情心,給點撫恤金才好……
果然是拈酸吃醋。
蕭衍一笑,「不過是個宮婢,有何可在意?」
顧儀:?
臨近傍晚,雨終於停了。
蕭衍領著宮人回了軒宇閣。
桃夾不解道:「貴人,為何不留陛下用膳?」
當然不能留!蕭衍在烏山別宮夜遇趙婉於溫泉池中沐浴。
她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天晚上,當然不能隨便留他!
要是封婉美人的主線劇情沒了,她肯定分分鐘重回六月十五。
顧儀擺手道:「三日後生辰夜宴,此時若是留他,反倒不美。」
桃夾想想,點頭說:「貴人英明!那當日貴人可想好如何打扮了嗎?此番帶來的衣裙中有一條胭脂色的襦裙從前還未穿過,不如就挑那一條?」
顧儀點頭,「行,你看著辦。」
桃夾鬥志滿滿,當天定要讓這裡那些不長眼的東施傚顰的人好好瞧瞧!
夜漸漸深重,因下過一場大雨,山中濃霧漸起,飄渺如帳,輕覆住巍峨的烏山別宮。
暗夜愈沉。
高貴公公提燈立在軒宇閣後的檐下,看庭園中孤寂而冷清的身影練劍。
九月了,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皇帝進來愈發少眠,睡不著。
哎。
陛下過得太苦了。
白日裡與眾臣周旋,於朝堂殺伐果決,可到了夜深人靜無人處,也無一人可訴離腸。
世人皆以為帝王無情,弒父殺兄,嗜殺成性,踩著親人頭顱,將士枯骨,登基上位。
可孰是孰非,是真是假,沒人在乎。
陛下自幼受盡冷眼唾棄,一路走來,即便成了皇帝,也未必快活。
高貴公公眼中不由得湧起幾分酸澀,立刻垂低了眼。
蕭衍收起長劍,背心出了一層薄汗。
高貴快步上前替他披上檀色斗篷,見他仍面無倦意,提議道:「陛下,山中露重,不若去溫泉池子裡泡一泡,待會兒或許就會睡得好一些。」
蕭衍想到昨夜顧儀在池中侷促的模樣,不禁輕聲一笑,復又頷首。
高貴立刻備上換洗衣服,隨意點了兩個宮人,往溫泉池子走去。
黑夜如墨,溫泉池子邊上,不知何人放了一盞晶瑩宮燈,綾紗內的火燭散髮玉白幽光,籠著白煙朦朦朧朧。
高貴正欲出聲詢問,卻被皇帝止住,示意他噤聲。
隔著一段距離,高貴公公細看了一眼池中的背影,觀她所梳的髮髻。
是顧貴人?
專程在這等陛下?
還是顧貴人就這麼愛這池子,日夜都要來泡?
見皇帝腳步輕緩地朝前走去,高貴識相地頓住了腳步,揮手命令身後宮人一道停下。
蕭衍越走越近,見那池中人影恍若未覺,只伸手撥弄粼粼水花。
他好笑道:「顧儀……」怎麼連個伺候的宮人都沒有?是自己偷跑出來的?
趙婉聽見人聲,即刻回眸。
乍見來人,她只覺一股熱意湧上心頭,立時服低了水中的身體,雖有白霧遮掩,她還是伸手護住了胸前。
「陛下恕罪,奴婢不知陛下來此,奴婢這就出去!」
蕭衍蹙眉,又是她。
趙婉見蕭衍停在池邊數步開外,便往後退了一些。
「奴婢立刻就出去。陛下恕罪。奴婢驚擾了陛下。」
她說話間就已經退到了池邊,退無可退。
可是她此刻不著寸縷,如何是好!
高貴公公看皇帝立在池邊數尺之外,心中一沉。
不是顧貴人!
果然,片刻之後,就見皇帝面無表情地旋身折返。
是哪個不長眼的擾了陛下的雅興!
高貴不及回頭細看,只得趕緊跟上他的腳步。
趙婉見蕭衍面目冷然,轉身離去,一個字也不吝與她。
臉上的熱意霎時退去,只覺夜風吹打,涼意自心頭絲絲蔓延。
阿衍果真是全然忘記她了。
他們一起度過的舊日時光,終是沒有在他心中留下痕跡。
*
顧儀生辰這天,桃夾特意將尋雪殿布置了一番,將床帳上的飄帶都換成了紅綢,還特地給她繡了一張絲帕。
帕上繡著一個巨大的鮮紅的「壽」字。
感動是感動,但顧美人好像也就二十左右吧,真的擔待得起這個「壽」字嗎?
顧儀接過絲帕,收入袖中,「辛苦你了!」
桃夾露齒一笑,「貴人待桃夾好,桃夾都知道!但是貴人性子雖好,也不能不爭!今日定要震懾住那些妄圖仿傚貴人的小人!」
仿傚?
顧儀聽得一頭霧水,換了話題,「高貴公公昨夜是如何與你說得?」
「高公公說軒宇閣後的露台已經著人布置了,雖說今日應該是個晴天,但為防有雨,便設了羽輿布帷,只是……」桃夾沉默了片刻,「只是高貴公公說,陛下可能會遲些來……不過貴人莫怕,露台上觀星賞月,等著陛下亦可。」
顧儀點頭,「好,晚些也無妨。」
送膳宮人進入殿中,桃夾端來面碗,「貴人,快嘗嘗,這是今日特意做的長壽麵。」
顧儀吃過一口,唇齒留香。
桃夾立刻道:「貴人,這是一根面,象徵長長久久之意,不斷才是好兆頭。」
顧儀舉箸一撈,那麵條起碼有半米長。
如果不是桃夾一貫忠心,她都要懷疑這是劇情在搞她!
想要噎死她!
顧儀硬著頭皮慢悠悠地吃面。
門外傳來宦官高聲的唱音:「皇上賞顧貴人,御賜,一對白玉鴛鴦海棠釵,賞,紫陽花簪六朵。」
顧儀的這一根麵條註定不能長長久久。
她停箸,起身走到殿門領賞,跪拜道:「謝陛下隆恩。」
宮人捧著錦盒進殿,將兩個梨花木雕花方盒放於幾上。。
桃夾喜道:「陛下果然記掛貴人,想著貴人生辰呢!」
顧儀伸手去摸那盒中白玉釵,觸手溫涼,羽翼形制對稱,左右兩扇,小巧輕盈,墜於金釵頂端。
六朵紫陽花簪,也不過指甲蓋大小,紫黛色花瓣,花蕊鑲嵌其中,是數顆細白寶珠。
「奴婢這就替貴人插上,晚膳時,皇上見了也高興。」
顧儀點了點頭。
軒宇閣宮人送完賞,回到閣前對高貴公公道:「高公公,尋雪殿的差事辦了,可要與皇上回稟?」這可是不可多得的面聖機會!
孰料,高貴公公搖頭,「不必了,你們退下吧。」
幾個宮人面面相覷,雖是不甘,卻也只能退下。
高貴公公也不是吝嗇皇恩,幾個區區別宮侍從,他全不放在眼裡。
只是,實在是,皇上他不在軒宇閣中。
*
烏山之上,淨空澄明,日光透過枝杈,如金劍墜地。
齊闖看著前頭沉默地行路的皇帝,眉心微蹙。
只見他往山中行,疾步而行,皮靴踏過泥濘,沾濕了玄衣龍紋袍腳,污漬斑駁。
身後跟著兩個面生的侍衛,都是別宮裡的侍衛。
齊闖在來烏山之前,並未見過。
蕭衍腳步不停,卻將後背留給了身後的侍衛。
於山中無人處,身後僅有禁軍統領一人一刀。
此機可一不可再。
兩個侍衛對望一眼,其中一個猛一咬牙,拔出腰間長刀直朝蕭衍背心刺去。
齊闖大喝一聲:「逆賊!」
蕭衍回身,手中銀光一閃。
侍衛脖勁處鮮血迸濺而出,瞬時染紅了蕭衍的半張面目。
他原本冷郁的神情,此刻看來,尤似修羅。
另一個侍衛只能殊死一搏,拔刀相向,「吾既為太子衡而死,也死而無憾了。」
蕭衍放聲大笑,「那你去死吧。」他閃身避過長刀,手中銀刀直插侍衛咽喉。
侍衛張嘴吐出一口鮮血,像瀕死的魚,急促地呼吸了兩口,發出「霍霍」聲響。
兩具屍體直挺挺倒在地上,如泥濘中飄落的秋葉。
齊闖收回腰間長劍,跪地道:「微臣護駕不力,陛下恕罪。」
蕭衍抹了一把臉上滑膩膩的鮮血,低低笑了兩聲,「齊闖,難道你方才不想為太子衡報仇?」
齊闖胸中一緊,仿佛一塊巨石頃刻墜下,隱晦的難以說清的愧疚,沉甸甸地壓著他,「微臣絕無此心!」
蕭衍抽出懷中的一張絲帕,慢條斯理地擦乾淨臉上的半面血跡。
絲帕染紅,被他棄如敝履,扔落泥濘,齊闖埋著頭,看見了帕上紅艷艷的血跡遮蓋了原本酸枝子的紋路。
「你起來罷。」
齊闖起身,見蕭衍拾級而上,往山頂行去。
林中躍出幾道黑影,跪地道:「陛下,如何處置逆賊屍首?」
「千刀萬剮。」
齊闖心驚,這裡早有蕭衍的埋伏。
他若是方才起了半分歹念,也會落得個千刀萬剮的下場。
越往上行,山風愈烈。
高處不勝寒。
蕭衍目之所至,眺望天邊,浮雲山巒相逐相伴。
塔珠曾說,她愛極了山間的清風,高懸的日月,可惜宮墻高深,鱗次櫛比都看不到。
那如今呢,你是不是已經回到了你的草原,是不是看到了宮墻外你愛的高空長川,山河日月……
齊闖立在數步之外,看蕭衍不言不語地迎風而立。
遠處太陽漸漸落下天邊,一輪朱紅金漆似乎封存了偃仰嘯歌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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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長命百歲
上弦月高懸。
顧儀由四個宮人提燈相引,來到了軒宇閣後的露台之上。
台上已擺上紫檀木長條案幾,幾上擺著一壺桃花釀,若干菜肴。
露台望去甚是寬敞,憑欄處俯觀閣後亭台樓宇,仰觀星辰日月。
十數盞白紙天燈,依次擺在憑欄下。燭台下系著紅綢,上壓一方青瓦。
高貴公公笑道:「貴人今日生辰,這是陛下吩咐給貴人備上的天燈,待會兒筆墨送來,貴人可以在天燈上提筆許願,放上天去,老天爺聽到了,自會幫貴人心想事成。」
顧儀左右一望,「陛下呢?陛下現在何處?」
高貴公公心中叫苦,面上卻笑說:「陛下今日政務繁忙,貴人還是莫要等了,先用晚膳吧。」
顧儀頷首,「現在也才戌時過半,我等等罷,若是陛下實在太忙,也無妨。」
高貴公公應聲,轉身去讓宮人上膳。
顧儀中午吃了半米長的長壽麵,下午又提前吃了點心,到現在也不太餓。
桃夾給她倒了一杯桃花釀,「貴人喝一杯暖暖身。」
顧儀喝了一杯酒,抬頭望天。
黑緞似的天幕鑲嵌萬千繁星,閃閃爍爍。
露台確是一個適宜觀星賞月的好地方。
菜肴共十六道,葷素皆有。
顧儀舉箸吃過幾口,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可一直等到顧儀喝過一壺酒,仰頭看星星看到脖酸,宮人陸續撤下杯盞,蕭衍還是沒來。
疏星伴月,四下寂寥。
宮人小心翼翼地端著托盤走到近處,「貴人,筆墨來了。」
桃夾笑道:「貴人去憑欄處天燈下許願吧。」
顧儀捏著狼毫,蘸了墨,起身走到憑欄下,左挑右撿,選了中間的一盞天燈。
她蹲下,落筆先寫:快樂。又翻過天燈的另一面,繼續寫道:富婆。
寫罷,她伸手挪開青瓦,那天燈就飄飄搖搖地升了起來,逐漸升空,慢慢飛遠。
待到天燈飛到再看不見,顧儀拍手道:「走罷,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回尋雪殿。」
皇帝當真沒來!
桃夾面色微僵,繼而露出個笑容,哄她說:「貴人早些休息,明日早晨又可以去那溫泉池子泡澡了!」
顧儀點頭,「嗯」了一聲,走下露台,身後垂墜的胭脂色的裙擺,緩緩掃過數級石階。
她一面走,一面取下髮髻上的白玉鴛鴦海棠釵,遞到桃夾手裡,「收起來罷。」
桃夾不敢多言,只把玉釵細細裹進絲帕,放入腰包。
顧儀走了幾步路,腦袋被涼風一吹,酒氣好像散了些。
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可笑。
本來就不是真的生日,她有什麼可失望的!
再說,蕭衍是皇帝,皇帝很忙不是很正常嗎!
況且,她又不是女主!
難道是和蕭狗子待在一起久了,生出了不該有的妄念!
早晚有一天,她要開開心心地出宮去做她快快樂樂的富婆!
顧儀猶自深刻地自省,腳步不知不覺就按照平日的習慣,走到了溫泉池子邊上。
她定睛一看,池中竟然坐著一人。
蕭衍頭豎玄冠,一襲黑衣,靠在池邊卻閉著眼睛。
顧儀不禁瞪大了雙眼。
身後的桃夾驚道:「是陛下!」
顧儀立刻轉頭吩咐道:「快,去尋高公公來!」
桃夾猶豫片刻,微咬嘴唇,目光緊緊盯著蕭衍,人卻沒有動。
顧儀急道:「快去啊!」
桃夾適才像回過神來,小跑而去。
顧儀走到池邊,出聲喚道:「陛下!」
蕭衍睜開眼睛,抬頭望了她一眼,眼中波光瀲灩。
顧儀蹲下身,細看他,「陛下醉了?」
他的衣服早就濕了,顧儀看到了他肩膀上乾涸的血跡,驚道:「陛下受傷了?」
蕭衍微微歪頭看她,微笑道:「不是我的血。」
顧儀肩膀一松,略略放下心來,只是今夜的蕭衍實在有些古怪。
「陛下起來罷,夜裡風涼,不要再泡了。」
蕭衍認出了她,「顧儀。」忽而轉身,正對她,從水中伸出一隻手來捉住了顧儀的右腳踝。
顧儀一頓,警覺道:「陛下,這是在做什麼?」
話音剛落,一股大力把她拉入了溫泉池子中。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顧儀精心打扮的沉沉疊疊的衣服都泡了水,頗為滯重地粘在身上,如有百斤壓在肩頭。
她氣道:「陛下,不要鬧了!」
蕭衍笑了一聲,望進顧儀微惱的眼中。
可顧儀覺得他的眼睛卻沒有在笑。
他的眉睫眨了眨,眼中似有水光一閃而過。
蕭狗子……
哭了……嗎……
顧儀被這認知震撼了……
她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陛下……」
她腦中飛速地掠過書中劇情。
九月,烏山別宮,九月!
原來……
原來就是今日嗎……
竟然和書中的炮灰生辰同一天!
塔珠的忌日……
蕭衍的生母,塔珠,死在了蕭衍的眼前。
「蕭衍……」
顧儀胸中收緊,眼眶微熱,她不由得伸手輕輕撫摸他的額頭,手指順勢劃過他鬢邊的淺疤。
「蕭衍……」不難過了……
蕭衍伸手捂住她的嘴,「你太吵了。」
顧儀看他長眉輕斂,一雙桃花眼灼灼,瀲灩。
分明就是哭過的!
還要裝酷蓋!
顧儀撥下覆住她嘴的手掌,「陛下……」
正欲說話,蕭衍忽然傾身而至,吻住了她的唇,堵住了她的嘴。
顧儀一怔,只覺唇上輕如鴻毛,溫柔的,瑟瑟的觸感,她心中不覺一痛,只得閉上了眼睛。
高公公帶著一長串宮人,匆忙趕來。
見到此情此景,立時停在數步開外,回身低聲叱道:「都低下頭去。」
宮人連忙埋頭不敢亂瞟。
高貴公公眼風一瞄,見兩個人影分開,暗暗舒了一口氣,才往前疾行數步,假咳一聲道:「陛下,老奴帶了斗篷來,更深露重,陛下和貴人還是早些回殿。」
蕭衍看見高貴手中的斗篷,看了看顧儀。
高貴公公立刻道:「貴人先上來罷。」
顧儀拖著沉重的衣服被蕭衍托舉了一把,才爬上了岸,接過高貴遞來的厚斗篷。
蕭衍利落地上岸,也接過另一個宮人遞來的斗篷。
兩人宛如落湯雞一般回到軒宇閣。
顧儀脫下濕衣服,又在浴桶裡泡了一個熱水浴,才換上了新衣。
回到閣中大殿之時,蕭衍也已經妝容齊整,龍紋常服在身,立於玉階前,眼中恢復了平日的疏離清明。
顧儀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這段劇情在書裡一筆帶過,說得是蕭衍母親忌日,他上烏山,斬殺太子衡別宮舊人。
顧儀想了片刻,覺得作為顧貴人,她不該知道此中緣由,正準備來一段『陛下喝茶麼』的寒暄,卻聽蕭衍道:「隨朕去露台上看看。」
她自然跟上。
蕭衍看了一眼憑欄下留著的數盞天燈,問:「你已經許過願了?」
顧儀點頭,「嗯」了一聲。
蕭衍看案幾上還擺著狼毫和墨硯,於是提筆輕點筆墨,走到憑欄下挑了一隻天燈。
他提筆,怔愣片刻,卻最終什麼都沒有寫,將空白的一隻天燈升上了空。
仰望夜空,眸中光點,若缺若現。
顧儀看他清清冷冷的側顏,心中微緊:「陛下……」可安慰的話,她想了半天都說不出口。
蕭衍沒有告訴她,今日是塔珠的忌日。
她自然不能提及。
顧儀在原地呆立,只能望了一會兒蕭衍,再望了一會兒天。
黑夜空寂,微風輕拂,星空如寶石點綴錦緞。
她仰望星空,終於下定決心,開口徐徐問:「陛下,你看那天燈,飛入夜空,像不像一顆星星?」
蕭衍側目看她,卻不答。
顧儀微笑道:「臣妾幼時聽說過一個故事,說心中若是真摯思念的人,會化作天邊的一顆星星,即便日夜輪迴,不能常伴身側,可是每每仰望星空之時,心中思念的人也在遙遙相望,盼你一生……平安喜樂。」
蕭衍垂眉道:「顧儀……」
顧儀「嗯」了一聲,靜待下文,卻聽蕭衍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顧儀:……
蕭衍見她呆住,輕笑一聲,俯身又取了一盞天燈。
顧儀探身去看,見他一筆一劃寫下:
賀顧儀生辰。
翻過一面,又寫:長命百歲。
四個大字。
顧儀笑道:「謝陛下隆恩。」
蕭衍淡笑,挪開了壓著綢帶的青瓦。
寫著長命百歲的天燈徐徐升空,燭火在空中半明半滅,越升越高,化作一顆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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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常在河邊走
顧儀早晨醒來的時候,天光已是大亮。
她扭頭一看,蕭衍竟然還在榻上。
眉睫緊閉,似乎睡得很沉。
有些稀奇。
顧儀望著他發了一會兒呆。
蕭衍睜開眼睛,就看見臉上掛著苦笑的顧儀。
「顧貴人,有何思慮?」
一早上起來就在嘲諷我,昨夜眼含淚光的小可憐又是誰!
顧儀露出個微笑,「臣妾只是在想念陛下。欣賞陛下的睡顏。」
蕭衍:……
蕭衍翻身下榻。
宮人聽見動靜,魚貫而入。
顧儀起身,看蕭衍更衣,猶猶豫豫開口問道:「陛下,打算在烏山別宮,住到什麼時候?」
「三日後啟程回京。」
還有三日。
婉美人的劇情,必須要在這三日內實現。
蕭衍察覺到身後的沉默,扭頭看了她一眼。
看她低頭垂眼,凝眉不語。
「若是喜歡烏山,明年夏日再來便是。」
顧儀抬眼,「嗯」了一聲,也起身下榻,任由宮人替她更衣。
怎麼辦?蕭衍昨夜之後,還會不會去那什麼溫泉池子?
他要是不去?還封不封趙婉?
怎麼辦!
蕭衍顧儀換上衣裙,臉上殊無歡喜。
真就這麼喜歡烏山別宮?還是在外面玩心大了,不想回宮?
蕭衍斟酌片刻,「京城往西也有一處臨山而建的園子,冬日賞雪,也是美的,等六部整飭一番,冬日裡去園子裡住上一段時日也未嘗不可。」
顧儀聞言,心中微動,蕭衍以為她是心玩野了,可……這就是妥妥的跨服聊天。
我們的悲歡,在劇情的大旗下,不能與共。
顧儀勉力一笑,「臣妾先謝過陛下。」有命再說罷!
待到早膳之後,顧儀回到尋雪殿,開始謀劃她的生死存亡之大事!
她喚來桃夾,「你去落霞殿問問,說我想繡一張絲帕,差個得力的人來幫我瞧瞧,就挑阿婉!」
桃夾不解,「奴婢可以幫貴人瞧啊!為何要去尋落霞殿的人?」
顧儀:「趙婉出身司制司,猶善女紅,我欲繡一張絲帕給陛下,馬虎不得。」
桃夾點頭,不甘道:「奴婢這就去……」旋身即走。
留得顧儀獨自在殿中來回踱步。
原書中,趙婉在溫泉池中承寵,雖有前文初遇,再遇的鋪墊,但感覺像是蕭衍見色起意,隨性而為。
可她眼前的蕭衍,顧儀覺得不像是書中描述的一般。
他不好風月,後宮恩寵與前朝休戚相關,雷霆雨露皆是謀算。
別宮已有宮妃在側,他沒必要去動一個宮婢。
這個宮婢還是宮婕妤的人。
怎麼辦!
她摩挲著腰間香囊,苦思無果。
*
落霞殿內,宮婕妤甚是心焦,居於別宮數日,皇帝除了來她殿裡坐了坐,飲了一杯茶,就再也沒來過,也未曾召她去軒宇閣。
她原以為伴駕烏山,能在眾妃嬪中脫穎而出,可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三日後就要回京了。
再也沒有這樣的時機了!
皇帝素來寡恩,在後宮立足如同前朝之爭,汲汲營營,派系相護,若是無人可用,就只能落得為人所用的下場。
德,淑二妃乃是舊黨,她攀附不了,也不能攀附。
端,敬二妃,更是擺設。
王秀雖也是新黨出身,但是個草包。
餘下的美人,才人之流,皇帝估計連看都沒看過一眼。
而顧貴人,雖只是個地方官出身,可有寵在身,皇帝如今顯是有意任用顧知州,往後顧家若是進京登堂入室,顧貴人就不只單單是個貴人了。
她此時此刻能拿捏住的,還是那些個身無倚仗,卻或有前途之人。
宮婕妤目光不由得落在趙婉身上,見她臨窗而立,亭亭春柳之姿。
春芽匆匆進殿,道:「顧貴人差人來問,要阿婉去尋雪殿中幫她看看繡像,婕妤,這可如何是好!」
宮婕妤柳眉微蹙。
顧貴人難道和她想到了一處?
她念頭幾轉,對趙婉道:「阿婉,既是顧貴人有求,你便去罷,只是……速去速回。」
趙婉稱『是』,將欲行,又被宮婕妤叫住,「不過……阿婉……你記著誰才是你的主子。」
趙婉心中一沉,「是,婕妤。」
*
顧儀捏著繡帕,細看了看,這繡帕她繡了兩三日了,自從蕭衍嫌她怠慢之時就在繡了。
依照她粗放的畫技和女紅,她勉強繡了一朵花,紅花,綠葉,線條極簡的那一種。
不知道女主角能不能救得回來。
趙婉進殿來,抬眼見顧儀斜靠在殿中花梨木椅上,一襲山吹色褙子,內襯藤色襦裙,面目微粉,一雙杏眼明媚耀目。見到是她,眉睫一彎,「阿婉來得正好!」
趙婉避過她的眼,蹲福道:「問顧貴人安。」
顧儀:「起來,快,到近前來,看一看我的這方繡帕。」
趙婉自問一直摸不透顧貴人為人,當日慫恿她進秀怡殿偏殿的是她,在桃園裡斥責她的也是她。
如今又讓她來繡絲帕,是與宮婕妤一般謀寵?還是無端……折辱她?
又或是,在盛寵的顧貴人眼裡,她只是個尚算有用的宮婢……
顧儀見趙婉眉睫低垂,走到她面前,接過她手中的絲帕,臉色似乎一僵。
趙婉低聲問:「貴人是想繡個什麼繡像?」
顧儀指點著綠葉紅花上方的空白處,「就在這裡繡兩隻蝴蝶……」
趙婉:「貴人想繡什麼顏色的蝴蝶?」
顧儀:「你看著辦吧。就在尋雪殿中繡,今日晚些時候給我。」
趙婉不敢說不,只得留了下來。
*
夕陽西下,顧儀算著時辰,差桃夾去軒宇閣尋高貴公公。
「就說請陛下來用晚膳,下棋。」
桃夾領命,飛快地小跑而去。
高貴公公聽過桃夾的傳話,說:「你先站一站。」旋即進殿。
不過片刻之後,邁步而出,滿臉堆笑道:「皇上說貴人有心,戌時便去尋雪殿。」
桃夾笑道:「高公公大恩。」
尋雪殿的宮人們霎時忙碌起來,捧著燭台在殿中穿梭,腳步無聲無息,步伐卻是雀躍。
燈火通明,桂花熏香自紫檀爐中飄渺而出。
趙婉捏著繡好的絲帕,心中躊躇,這是皇帝要來了麼……
她應該繼續留在殿中麼……
顧儀走進花廳,就看見趙婉坐在杌凳上發呆。
她出聲問道:「絲帕繡好了嗎?」
趙婉回過神來,趕緊起身蹲福,道:「回貴人,已是繡好了。」
顧儀喜道:「我看看!」
趙婉將繡帕遞上,顧儀接過來一看,嫩黃艾綠彩蝶翩飛,栩栩如生。
顯得那紅花綠葉更是呆板。
「好極了!」她贊了一聲,將繡帕收入懷中。
趙婉囁嚅道:「那……奴婢告退了……」
顧儀點頭,一笑,「你出來半日,宮姐姐該是心焦了。」
她不可操之過急。
趙婉從燈火輝煌的尋雪殿出來,秋夜的冷風吹打在臉上。
更冷了。
她回身望了一眼尋雪殿,暖融融的燈火中,不時傳來宮人的笑鬧,與漆黑的寒冷寂夜,若有天地之別。
她裹緊了宮服外套的絳紫棉背心,腳步愈快。
走了不多時,迎面八個宮人提燈走來。
燈火晃得她微微閉眼。
高貴公公的聲音高揚,「前面何人?」
趙婉睜大眼睛,停住腳步,拜道:「參見陛下,奴婢乃是宮婕妤殿中的宮婢。」
蕭衍身披竹青斗篷而來,長身玉立,看清了她低垂的面目。
又是這個宮婢。
他不禁問道:「你為何會從尋雪殿而來?」
趙婉輕呼一口氣,「顧貴人今日吩咐奴婢去尋雪殿中繡一張絲帕,因而奴婢方才從尋雪殿出來……未曾想,竟衝撞了陛下……」
蕭衍聞言,面色微沉。
又是這個阿婉,又是她。
顧儀吩咐宮婕妤的侍婢給她繡帕……
這是拈酸吃醋……還是刻意為之……
三番兩次提攜此宮婢,蕭衍自覺已不能再用拈酸吃醋四字,揣測顧儀了。
恃寵而驕……和宮氏一般謀算,想以此婢女謀寵,弄權於後宮?
一念至此,蕭衍的目光落在趙婉臉上,見她眼瞼微微翕動,垂下的一雙眼睛卻眸光閃動。
他心中冷笑一聲。
如此想來,那當夜他於溫泉池邊偶遇上這宮婢,真是巧合嗎?
難道顧儀與宮氏一般,認為他會為此宮婢的樣貌所惑……
蕭衍面目愈冷,抬腳往尋雪殿而去。
顧儀聽到宮人唱聲,迎到殿門口,蹲福道:「參加陛下!」
蕭衍目光落到她發間戴著的一對白玉鴛鴦海棠釵,沉聲道:「起來。」
顧儀笑嘻嘻地開口道:「殿內熏了暖香,臣妾替陛下脫下斗篷。」
卻見蕭衍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
顧儀摸摸臉,「臣妾是臉上有東西嗎?」
蕭衍解下脖前的黑緞綢帶,將脫下的斗篷順勢遞到身後如影隨形的高貴公公手中。
顧儀伸出的雙手,接了個寂寞。
蕭衍今天不對勁?
顧儀收回手,乾笑了一聲,「臣妾命人備下了酥餅,陛下要嘗嘗嗎?」
蕭衍徑直撩袍坐到方桌前,自己動手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好像是真不對勁……
顧儀回首,探尋的目光望向高貴公公,而高公公給了她一個自求多福的表情,就垂低了眼。
我……做錯了什麼……
我明明……還什麼都沒做呢……
顧儀露齒一笑,緩步走到黃花梨方桌前坐下。
「朕讓你坐了嗎?」
蕭衍冷冷的聲音回響在尋雪殿中,四周默立的宮人皆是氣息一滯。
顧貴人惹惱了陛下!
顧儀脖後一涼,立刻站了起來,蹲福道:「臣妾知錯了,陛下恕罪!」
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殿內靜若荒墳,可聞針落。
高貴公公使了一個眼色,宮人們魚貫而出,退得悄無聲息。
桃夾頗為憂愁地望了一眼顧儀,才依依不捨地退出了殿。
顧儀保持著半蹲的姿勢,腿有點麻了。
蕭衍抬眼看她不過才蹲了短短半刻,上身就虛晃了晃。
這就是蹲少了,才不知尊卑,不惜君恩,盡學一些後宮不入流的弄權手段……
顧儀苦哈哈地斗膽抬頭望了蕭衍一眼,「陛下,臣妾腳麻了!」
恃寵而驕。
蕭衍面無表情道:「起來吧。」
顧儀直起身,食指無措地摸了摸臉頰,「臣妾愚笨,不知道臣妾是哪裡出了差錯,還請陛下明示,臣妾一定洗心革面,自省已過!」
蕭衍看她眼中迷茫,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卻不知她話中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他沉聲道:「你尋那宮婕妤的婢女來是為何……是想學宮氏謀寵……」他盯牢了顧儀,「你以為……朕是什麼人?」
顧儀心中一驚,沒想到他已經遇上了趙婉。
果然是打哪兒都能遇見的主角光環!
她今夜真不是故意讓他們偶遇的!
「臣妾絕無此心!」顧儀語氣堅定,「臣妾不過是見那宮婢出身司制司,猶善女紅,才特意吩咐她來繡帕……」顧儀抬眼看蕭衍仍舊面無表情,低聲道,「臣妾給陛下繡了一張絲帕,繡了兩三日,可……那繡像……」
蕭衍:「那繡像怎麼了?」
顧儀咬牙,「那繡像……實在不堪入目,臣妾就想找個繡功妥當的婢女,替臣妾找補一番……」
蕭衍:「你繡的絲帕呢?」
顧儀摸出懷中絲帕,雙手奉上。
蕭衍接過,看那絲帕上一對彩蝶翩舞,活靈活現。
這是在騙他?
他剛想斥責,手中一動,才注意到彩蝶下還繡了一朵……花?
紅花……綠葉……
果真不堪入目。
蕭衍面色稍霽,「朕還從未見過這般醜的繡像……顧儀,你當初是怎麼選進宮作秀女的?」
顧儀不知道原身是怎麼入選,但事已至此,她索性不要臉了,「臣妾猜想,臣妾是憑藉長相入選的。」
蕭衍:……
胸中壓抑的莫名怒氣消散了些微,卻仍舊沉重地壓在心田。
夜風輕叩窗欞,噠噠作響。
軒窗被吹開了一條細縫。
冷風灌入,又添寒涼。
蕭衍凝視顧儀略微驚慌的面容,徐徐說道:「你……不可恃寵而驕。」
顧儀正欲自證清白,卻見蕭衍獨酌又飲一盞,耳邊傳來,他近乎無情的聲音。
「宮正海,右僉都御史,正四品,新黨魁首,往後官運通達……朕……訣不會讓你壓過宮氏去……」
他的一雙暗褐色琉璃眼映著風中燭火,一字一句道:「顧儀,你太放肆了……朕最不喜的,就是有人算計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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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修正劇情的可能
顧儀心中一凜,不安惶惶般捉住了她的身心,只得垂首道:「臣妾知曉了,臣妾並無此心,臣妾不與宮婕妤爭風。」
蕭衍見她垂下眼簾,繼續道:「宮氏若是抬舉她那宮婢,朕自會成全她,而你,身為貴人,應當避其鋒芒,而不是暗地裡勾心鬥角,謀算後宮……」
顧儀心中驀然又生出幾許酸脹的委屈,她深吸一口氣,眨眨眼,「臣妾遵命。」
蕭衍將手中絲帕收入懷中。
「坐下罷。」
顧儀再拜:「謝陛下恩典。」才挪到了桌前坐下。
被蕭衍耳提面命了一番,顧儀心中著實有些懨懨。
身為劇情工具人,她不得不承認,這幾天有點飄了。
以為可以憑藉與蕭衍連日來的相處,促使他封婉美人。
可她忘了蕭衍的人設,他是一個絕情帝王,難為兒女情長所動。
後宮不過是另一個朝堂。
趙婉,封與不封,是恩是寵,是賞是罰,全在他一念之間。
自己頻繁搞小動作,不僅不能保住劇情,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
怎麼辦!她是不是就要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夜色幽深,二更鼓敲響 ,亥時已過。
蕭衍見顧儀沐浴過後,就獨自坐在鏡子前慢條斯理地梳發。
她臉上不見笑容。
這是不快?
他的話說重了?
可他都和她細細講道理了,她還是不快?
蕭衍起身,走到鏡前,立在顧儀身後,捏住了她手中的銀製梳篦。
顧儀愣住,「陛下?」
只見蕭衍接過梳篦,竟然給她梳發。
這是做什麼?
是閨中樂趣?
顧儀不好意思道:「臣妾自己梳罷。」
蕭衍見她絲緞似的黑髮垂下,「是朕梳得不好?」
顧儀對鏡笑笑,拿回梳篦,「區區小事,怎麼煩勞陛下,臣妾剛才已經梳了許久,早梳好了。」
蕭衍看她把梳篦放回樁匣,「陛下,早些安寢罷。」
蕭衍眉心微蹙,沉默地入榻。
顧儀見蕭衍躺下,就伸手放下了層層竹青床帳。
周遭暗了下來,殿中火燭業已熄滅,唯有慘淡月色照入床幃。
兩人躺在一張榻上,同蓋一床絲被,肩並著肩,近在咫尺,卻一時無話。
氣氛甚是尷尬。
顧儀輕輕地翻了個身,面朝裡,對著墻壁。
如果實在不行,那就六月十五再重來!
又不是沒重刷過!
六月十五,又是一條好漢!
蕭衍見她靠著墻角,背影冷清,不禁凝眉。
今日氣性這麼大?往日裡湊趣的話通通不說了?
就因為方才訓誡了她?
真如此恃寵而驕?
蕭衍扭頭看她烏漆漆的後腦勺。
月色微涼,投照進床幃,落在她的肩上,白晃晃一片。
他凝神細看,只見她的雙肩單薄,瑟瑟發顫。
蕭衍心中一落。
就這般難受嗎?
他等了許久,仍見顧儀沒有轉過身來。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你若真想將那宮婢收為已用……在後宮之中用作棋子與宮氏針鋒相對……」
顧儀聞言大驚,剛想轉身大喝一句「臣妾絕無此念!」,耳邊就聽蕭衍繼續道:「朕明日就封那趙婉為趙才人,賜住河洛殿西偏殿……往後她便仰你鼻息,為你所用。」
顧儀愣在原地。
趙才人?
不是婉美人?
賜住河洛殿偏殿?
這和說好的劇情不一樣啊!
還有,你剛明明不是說決不讓我壓過宮氏!
顧儀緩緩翻過身,對著蕭衍,茫然道:「陛下,說真的?」
蕭衍看她眉心微微皺起,一副猶不敢信的可憐模樣,冷然道:「朕自然是說真的。」
顧儀嘴唇動了動,半天憋不出謝恩的話來。
蕭衍合上眼睛,硬聲道:「安寢吧。」
隔天一早,高貴公公到落霞殿宣旨,趙婉受封趙才人。
趙婉撲通跪地,以額貼地,領旨謝恩,「臣妾謝陛下隆恩!」
高貴公公笑眯眯道:「趙才人,起來罷。往後啊,回宮了,才人就跟著顧貴人,住河洛殿。明日啟程回京,才人今日就拾掇拾掇,往尋雪殿去罷。」
趙婉起身,再蹲福道:「謝高公公。」
高貴走後,趙婉先去落霞殿寢殿見宮婕妤。
宮婕妤見到來人,笑了一聲,「顧貴人,好手段,才將你借去半日,阿婉便搖身一變成了才人。」
趙婉蹲福,「阿婉能有今日,仰仗婕妤大恩,阿婉必不會忘。」
宮婕妤細觀她面目,皇帝能封她才人,想必也有幾分緣故在裡頭。
可顧貴人,真將她這樣的樣貌放入河洛殿中,聰明反被聰明誤,往後有她哭得時候。
「大恩不敢言,惟願趙才人以後,順風順水。若是有朝一日飛上高高的枝頭,記著你我主僕一場,有些舊情分在就好了……既讓你去尋雪殿,此際就去罷……」
趙婉不敢多言,只蹲身一福,「妾身告退。」
趙婉沿著迴廊,往落霞殿後緩步走去,依舊恍然如夢。
皇帝封她為趙才人……
是為何?昨夜她遇見阿衍的時候,他語意冰寒,眼中殊無情意,為何要封她為才人?
是顧貴人求來得?
又是為何?
趙婉心緒煩亂,恩寵突如其來,可她已期盼已久,心中自然欣喜,可欣喜中也裹挾著驚疑不安。
她的行囊包袱還留在雜役房中,她剛走到房門前,就看見門前廊下,立著一個紅漆食盒。
她四下張望,看見齊闖的背影將將走遠。
趙婉快步去追,「齊都統。」
齊闖回身,見到來人,抱拳道:「拜見才人。」
趙婉低聲,說:「齊都統,不必多禮。」
齊闖:「才人有何吩咐?」
趙婉乍見齊闖背影,腳步下意識地追他而來,思量片刻,才道:「齊都統可喜歡那桂花餅?」
齊闖蹙眉,「才人失言了。」
趙婉臉上一熱,宮妃不該如此言行。
她嘴角一牽,「齊都統予阿婉有恩,是阿婉失言了。」
齊闖又是一拜,「屬下告退。」
趙婉見他闊步而走。
齊家人,都是這般謹慎嗎……
*
尋雪殿中,桃夾聽說趙婉要來,一張臉漲得通紅,「貴人!為何要讓那狐媚子來!明日就要歸京,讓她在雜役房住一夜又何妨!」
顧儀:「既是陛下親封的才人,自要好生伺候,往後,不許再這樣了!」
桃夾聽顧儀語含責備,心中更是一沉。
貴人雖與陛下同塌,但已經兩日未賜下安神湯藥了。
莫非陛下沒近貴人的身?是因為那什麼趙才人?
桃夾小聲道:「貴人的話奴婢都記下了,可是往後回到河洛殿,貴人還是不能給此人可乘之機!」
顧儀也覺得把女主分到她的殿中有些燙手,雖然可以就近修正劇情,但心裡仍舊不是滋味。
她原以為今早自己醒來肯定重回六月十五,畢竟趙才人和婉美人,差了品級。
但她卻好端端地醒過來了。
難道是劇情暗示她,這還有修正劇情的可能……
可回京在即,她今明兩日也實在不敢再在蕭衍面前搞小動作了……
桃夾見顧儀神色鬱郁,料定她心中也定不好受,出聲勸道:「貴人莫怕,往後桃夾一定做好貴人的耳目,牢牢盯住她!」
顧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殿外傳來宮人唱聲:「趙才人到。」
顧儀起身,從寢殿往外走,「宣進殿。」
尋雪殿上,趙婉恭敬地拜道:「問貴人安。」
顧儀抬手,示意她起身,轉身問一旁立著的宮人,「趙才人的寢殿已經收拾好了嗎?」
宮人答道:「偏殿裡的寢殿已經收拾好了,奴婢這就帶趙才人過去。」
顧儀頷首,趙婉再拜:「多謝貴人。」
趙婉見顧儀笑容和善,「才人不必多禮。」
來到偏殿寢殿,殿中熏著暖香,豎著一方梨花木衣架,螺鈿方角櫃,架子床上鋪著絲緞錦被。
果真收拾齊整。
趙婉謝過宮人,坐在溫軟的榻上,不免發起呆來。
她原以為顧貴人會給她一個下馬威,可這境遇與她料想的已是好上數倍。
顧貴人……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趙婉想過一陣,將行囊放在床頭,摸到了其中的香囊。
她將三角香囊拿出來,摸出了其中的白玉。
她捏在指尖細細摩挲。
阿衍曾在幼時給了她這一塊白兔玉佩。
不知道,他見到此玉佩,能不能想起她來。
*
午時過後。
傳膳宮人前來擺膳。
顧儀請趙婉來一同用膳。
趙婉看顧儀頭上戴著的一對白玉鴛鴦海棠釵,「貴人頭上的釵環,光潤若水,甚美。」
顧儀笑了笑,「才人頭上的珠花也美。」
然後,兩人又沉默了下來。
顧儀放下竹箸,趙婉也跟著放下。
顧儀:「才人不必如此拘束,我欲去寢殿午睡,才人可在殿中隨意遊玩。」
趙婉:「貴人仁厚。」
顧儀乾笑兩聲,離席而去。
尷尬,就是尷尬。
從前和王貴人相處都沒這麼尷尬。
難道是因為跨番交友太難!
顧儀匆匆回了寢殿。
桃夾見她脫下繡鞋,果真上了木榻。
欲言又止。
貴人太寬厚了,萬一趙婉以後蹬鼻子上臉怎麼辦!
可先前貴人已經訓斥過她了。
桃夾只好換了話頭,「貴人待會兒午睡起來,要不要往軒宇閣送些點心?」
顧儀自覺昨夜和蕭衍到最後相處融洽了,又想今日是趙婉封才人第一天。
她就不去刷存在感了吧……
顧儀搖搖頭,「明日就啟程回京了,陛下肯定諸事繁雜,我就不去叨饒了……」
*
軒宇閣前,高貴公公聽過宮人來報,看了一眼行李單子,旋身進殿,回稟皇帝:「陛下,這大件行李都收拾妥當裝箱了,落霞殿和尋雪殿的宮人也正忙著收攏物件……料想,明日辰時,定能準時啟程。」
蕭衍:「差事辦得不錯……」靜了片刻,卻問,「膳房醋醃的梅子做好了嗎?」
高貴公公笑道:「回稟陛下,早做好了,三罐都提前放進了車輦之中。」
蕭衍「嗯」了一聲,提筆,垂目又去看奏疏。
高貴公公想起今日收到的元寶,斟酌道:「早晨落霞殿送來的點心,陛下現在要用嗎?若是要用,奴才再去沏一壺新茶來?」
蕭衍停筆。
「尋雪殿送什麼來了?」
高貴公公啞然片刻,「許是收攏行囊太忙,今日尋雪殿還未送東西來。」
蕭衍心中冷笑。
昨夜兩人有些齟齬,任憑顧儀言行出格,恃寵而驕,自己最終亦如她所願,今日難道就不來低頭謝恩……
他是不是對她過於看重了……也太過放縱了……
高貴公公見皇帝怔愣片刻,又埋頭去看奏疏,暗暗長舒一口氣。
一直等到酉時。
軒宇閣中,華燈初上。
高貴公公想起今日新封的才人。
他試探性地問:「陛下,今夜是否要召那趙才人來?」
蕭衍:「趙才人此際在何處?」
高貴:「趙才人午前就搬到了尋雪殿中。」
蕭衍擱下手中朱筆,「召,趙才人來軒宇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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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假笑女孩
尋雪殿中,顧儀自然聽說了皇帝今夜召趙婉前去軒宇閣。
這……劇情是接上了?
桃夾見她茫然地瞪大眼睛,連聲勸道:「貴人莫急!區區一個才人,和貴人比起來,差了一大截呢!不過是圖個新鮮!」
趙婉於烏山別宮承寵,雖然地點從溫泉池子變為了軒宇閣,但劇情點確實是接上了!
顧儀嘴唇翕動,卻不能發出聲音,她晃了晃腦袋。
劇情當然最重要!劇情才是生死存亡之大事!
她暗舒一口氣,「我知曉了,你……去書架上取本書來給我……」
桃夾立刻點頭,「貴人說得是!看書正解悶呢……」她眼珠一轉,又想到了別的,「要不奴婢再給貴人找個稀奇物件看看?奴婢聽說,這烏山別宮的膳食坊的竹苑後,養了好些兔子,奴婢要不給貴人抱一隻小兔子來賞玩?」
兔子?
顧儀不由感嘆:「你也太神通廣大了,這烏山別宮裡裡外外這幾日都被你摸清了不成?」
桃夾僵了片刻,才笑道:「貴人莫要打趣奴婢了!」
顧儀起身,「那我們就去看看!」
天際擦黑,桃夾給顧儀披上一件竹青色綢面斗篷,提著一盞宮燈行在前面引路。
穿過別宮,顧儀看到掩映在竹林之後的屋舍,灶台正熱著,縷縷炊煙直升天際。
桃夾引著她繞過竹林,「貴人隨奴婢看,兔舍在屋後呢。」
拐過幾道青瓦白墻,顧儀就看見一方草地上隔著四方柵欄,其中蹲著十數個雪白雪白的小兔子,每一隻不過手掌大小。
蹦起來的時候,毛絨絨的尾巴高高低低。
聽到腳步聲,小兔子也不走遠,還蹦到了柵欄前,紛紛豎起了耳朵。
太萌了!
顧儀立刻蹲下去看小兔子。
桃夾見她臉上又有了滿面,伸出手指隔著柵欄去摸小兔子,也笑道:「貴人仔細手,柵欄邊上還有蘿蔔,貴人可以試著喂喂。」
顧儀轉頭看,柵欄邊上果真擺著一疊紅蘿蔔。
她取了一根蘿蔔去喂兔子。
*
酉時三刻,趙婉進到軒宇閣偏閣中,被人領著在花廳坐下。
一直坐到了戌時三刻,才有宮婢引她去了偏閣之中的寢殿。
宮婢侍候她沐浴過後,將她帶到了殿中木榻安坐。
殿中的水漏滴滴答答,趙婉不知坐了多久,扭頭看時,已是亥時正。
她的心跳隨之越來越快,撲通撲通,一聲又一聲。
手指微僵,趙婉輕輕動了動,摸到了掌心的細汗。
殿外傳來人聲。
「皇上駕到。」
趙婉慌忙起身,跪地拜道:「參見陛下。」
蕭衍走到燈火通明的寢殿之中,看了一眼面前跪地的趙才人。
她著一身素衣,頭髮已經披散開來。
「起來。」
趙婉抬頭,目光撞進蕭衍一雙暗褐色的琉璃眼,可他臉上不見欣喜,唯有冰冰冷冷的目光審視著她。
趙婉心中一跳,見他撩袍坐到了桌前的方凳上。
她屏息凝神,前行兩步,問:「陛下,喝茶嗎?」
蕭衍頷首。
趙婉提起茶壺,用盡全身力氣克制,提壺的手才沒有顫抖。
蕭衍捏著茶盞,卻看了一眼雕花窗外。
窗外的侍從站在六方宮燈之下,身影投照在窗花之上,暗影浮動。
幾條身影倏然晃動,只見一道身影忽然竄入。
趙婉見眼前的蕭衍眼中微亮,唇角露出個隱約笑意。
蕭衍坐定。
終於還是按捺不住了?又要來老一套,頭疾?
他等著宮人拍門的聲響驟起,可是等了半刻,卻始終沒有聲音。
窗外的那一道燈影,忽而折返。
蕭衍皺眉,起身,徑直走到殿前。
殿門拉開,外面是高貴公公詫異的神情,「皇上,有何吩咐?」
「方才是何人來過?」
高貴公公懵了片刻,「無人來……啊……是御馬的宮人來找奴才回稟明日啟程諸事,奴才已經打發他走了……」
蕭衍默立在殿門前,忍了片刻,才劈手奪過高貴手中捧著的斗篷,走出了軒宇閣偏閣。
高貴公公愈發迷茫,「陛下……」
他探身往回看了看寢殿中的趙才人,見她一臉煞白地立在屋中,無措地望著皇帝離去的背影。
是她不會伺候?惹惱了陛下?
高貴不及多想,只得快步疾行跟上皇帝的腳步。
皇帝又回了軒宇閣原本的寢殿。
高貴公公第一次遇到此等情狀,摸不清皇帝究竟是發脾氣,還是沒發脾氣。
若是發脾氣,也摸不透,這究竟是為何發脾氣。
但高貴公公畢竟不是一般人,他臉上帶著笑,打了個千,「明日一早就要啟程,皇上還是早些安寢。」
蕭衍「嗯」了一聲。
高貴公公回身,眼風一瞄,伺候梳洗的宮人端著托盤進到寢殿。
待到蕭衍躺下,高貴公公才從寢殿退了出來。
負責偏閣的宮人焦急地等在殿外,「高爺爺,這偏閣裡的才人怎麼辦?」
高貴公公抬頭看皓月當空,時候不早了。
「能怎麼辦,伺候睡下唄。明日一早都得按時啟程,若是耽誤了回程,你幾個腦袋都不夠砍得。」
宮人稱是,匆匆趕回了偏閣。
高貴公公立在原地,朝尋雪殿的方向望了一眼。
一片漆黑。
*
卯時正,天色還是黢黑,宮人開始陸陸續續地往外搬箱籠,架在車馬上。
顧儀被桃夾叫了起來。
「貴人,該起了,今日回京,耽誤不得。」
顧儀翻身而起,幸而她昨夜睡得早,起來也不是特別困。
她輕輕地打了一個呵欠,桃夾掀開床帳,伺候她梳洗。
「奴婢特意去膳房要了一罐醋酸梅,待會兒貴人若是坐車難受了,就含一粒。」
顧儀一想到要坐馬車,苦哈哈地說:「早晨,就不用膳了,打包些零碎點心,餓了墊墊肚子就行。」
桃夾應聲而去。
還有一刻到辰時。
天終於濛濛亮,顧儀走到尋雪殿外,被清冷的山風一吹,打了個噴嚏。
桃夾給她系上了斗篷的緞帶。
「貴人忍忍,到了車輦上就不冷了。」
顧儀往車輦而行,遠遠地看見蕭衍玄冠高豎,身披鴉青斗篷,站在寶頂馬車前。
她加快了步伐,走到近處,蹲福道:「問陛下安。」
蕭衍回頭掃過她一眼,轉回了視線。
顧儀敏銳地感覺自己是被無視了。
她詢問的目光望向一旁立著的高貴公公,而高貴公公埋低了頭,連一個眼神都不肯給她。
顧儀不知所措地站了一會兒,扭頭看見一個宮人領著趙婉往這邊行來。
她於是又蹲福了一下,「那臣妾……先告退了……」
她微微蹙眉,剛走了幾步,忍不住回身又去看蕭衍,目光剛好碰上他的目光。
假笑女孩的表情還不及掛到臉上,蕭衍就漠然地轉開了視線。
顧儀:……
而趙婉同樣身著鴉青斗篷,走到了蕭衍身邊。
顧儀轉開眼,撩開布幔上了車輦。
桃夾猶猶豫豫道:「貴人不覺得陛下惱了貴人嗎?」
我也這麼覺得啊,顧儀點點頭,露出個苦笑,「但是我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桃夾大膽揣測:「莫非是為了趙才人?是趙才人昨夜同陛下說了貴人的壞話?」
不會吧,人家小情侶好端端談戀愛,為何要說她壞話,並且她捫心自問,自己對女主,沒得說!
桃夾見她表情不信,又猜:「難道是陛下不滿趙才人,才把火撒在貴人身上?」
這個好像有點靠譜。
絕情帝王的感情線一聽就知道肯定不是一開始就一帆風順。
女主角也要按照劇情,作幾回。
可是她都已經微笑著祝福他們,努力將存在感降到最低了,為何還要被迫當工具人。
一想到這裡,顧儀就神色懨懨地說:「算了,許是一陣吧,過一陣子,陛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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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我和我的室友
辰時正,車輦緩緩起行。
蕭衍看了一眼車中小幾上整齊陳列的三個白瓷罐。
醋醃的烏梅。
可他從不愛吃酸梅子。
他雙目輕合,暗舒一口氣。
「停下。」
御夫聞聲勒馬,「陛下有何吩咐?」
「差人去請顧貴人來。」
顧儀再次被叫到皇輦之上與蕭衍同乘一輿。
她進到車輦之中,抬眼看見蕭衍無波無瀾的表情,有點膽怯,伏地拜道:「臣妾謝陛下隆恩。」
「起來。」
顧儀抬頭仔細地看了一眼蕭衍,見他眉若鴉羽,長眉微斂,鼓起勇氣道:「陛下是不是惱了臣妾?」
蕭衍看她不安地眨了眨眼。
「顧貴人,為何這樣說?」
都叫她顧貴人了,還問為何這樣說!
「臣妾雖愚鈍,但陛下的一舉一動臣妾都看在眼裡,故此也能猜到。」顧儀眉睫顫抖,「比如……今天辰時,陛下就沒有搭理臣妾。」
蕭衍冷笑,「那你為何自己就先告退了?」
顧儀一頓,老老實實道:「臣妾是見趙才人來了,臣妾才識趣地走了。趙才人昨夜承寵,臣妾料想,今早伴君的闔該是她!」
蕭衍臉上冰雪初融,「因此你……是在拈酸吃醋?」
顧儀搖頭,矢口否認:「臣妾沒有!」
口是心非。
蕭衍唇角微揚,依舊冷聲道:「顧儀,不是你處心積慮要用趙才人?如今怎麼了,可是反悔了?」
這恐怖的劇情遊戲規則,顧儀跟他說不清楚,泄氣道:「陛下說什麼就是什麼吧,臣妾知道錯了。」
語氣實在不可稱之為恭敬,可蕭衍心中郁氣又散了幾分。
拈酸吃醋,算不得大罪過。
他甚至期盼顧儀能拈酸吃醋。
而不是整日謀算,將聖心看作得失功過,暗地裡想著算計他。
顧儀內心憋悶,卻見蕭衍神色反而轉晴,還伸手遞給她一個白瓷盅,「裡面是新醃制的醋梅。」
顧儀接過,氣呼呼地打開吃了一顆。
頓時酸得牙倒。
蕭狗子!今天還要拿酸梅來雙鯊!
等我熬到出宮當富婆,看我不去養個十個八個美男,過把癮!
蕭衍看她泄憤似地吃酸梅,眉目酸作一團,不禁失笑。
*
趙婉坐在自己的車輦裡,打量了一眼自己新的貼身宮婢,繡荷,只有十五歲,原是烏山別宮的宮婢。
她穿著洗到發白的宮服,瑟瑟地打量了她一眼,「此去京城,奴婢聽說要一整天,才人要用些點心嗎?」
趙婉搖搖頭,柔聲道:「不必折騰,我亦不餓。」
繡荷眨眨眼,「嬤嬤囑託說,貴人初蒙聖寵,今日因注意休憩才是。」
趙婉心中的苦澀絲絲蔓延開來。
她不懂為何昨夜皇帝會拂袖而出。
回到皇宮,後宮俱全,她又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再次見到蕭衍。
行過大半日,車外人聲漸高。
宮婕妤撩開車簾,往外瞧,金烏墜地,城門遙遙可望。
春芽嘆道:「婕妤再忍忍,就快到了。」
宮婕妤輕笑,「陛下回到宮中,身邊忽然多了一個貌美的趙才人,後宮不知該是何等精彩。」
才人品級雖低,可是皇帝欽點,並非選秀而來。
一個顧貴人也就罷了,現在又多了一個趙才人……
她放下車簾,嘆道:「柳飄飄該坐不住了吧……」
春芽應聲附和:「這十月就快到了,德妃娘娘素來就愛那捶丸戲,今年應該也會召眾嬪妃嬉戲。婕妤這段時日可得仔細養養腳踝。」
車外馬嘶聲過,是侍衛打馬前行開道的蹄音,終於要進城了。
行過宮門,除開皇輦,其餘車中之人皆須下輦步行。
顧儀揉了揉小腿,看向蕭衍。再坐下去,她的腿就伸不直了。
蕭衍靠在車壁上,還在翻書。
顧儀斟酌片刻,出聲道:「陛下,就快到了,臣妾還是下輦吧。」
蕭衍「嗯」了一聲。
顧儀喚道:「勞煩停車。」
車馬沒有停下。
顧儀尷尬道:「陛下……」
蕭衍放下手中書冊,「停下。」
御夫立刻吁聲,拉緊韁繩。
宮人撩開布幔,顧儀捏著她的捶腿棒槌,下了皇輦。
皇輦繼續前行,顧儀慢悠悠地順著宮道走,桃夾從後方迎上來。
「貴人辛苦了。待會兒回殿,奴婢替貴人按摩!」
顧儀頷首,道:「桃夾,還是你待我好!」
趙婉下輦,一眼就看到了前面緩行的顧貴人。
與皇帝同輦而行,莫大的榮寵。
今後她就要與顧貴人同殿而棲。
顧儀拖著發僵的雙腿走回了河洛殿。
快進殿時,她回身一望,看見身後遠處有兩盞宮燈開道。
定睛一看,是趙婉,要來住河洛殿偏殿。
書中的婉美人,住得是離前殿極近的蒹葭殿,因為毗鄰德妃所在的落英宮,兩人沒少鬥來鬥去。
可如今趙才人要住進河洛殿,往後她可能還是要在線繼續修正劇情。
顧儀心塞如大海,但事已至此,沒有辦法了,只有等熬到出宮,做富婆的那一天了!
而此時此刻,她將心比心,決定今夜就暫時不留下女主寒暄說道了。
自己原先住在秀怡殿偏殿的時候,就常常希望王婕妤讓她一個人靜靜。
顧儀想罷,腳步沒有停留,邁步徑直入了河洛殿正殿。
趙婉看她背影微頓,繼而入殿。
繡荷問道:「才人,這可怎麼辦,還要去給顧貴人請安嗎?」
趙婉仰頭看夜空黑沉,「不了,明日我早些去正殿請安就行。」
顧儀累得骨頭快散架了,泡過澡後,就趴在床上任由桃夾按摩。
桃夾手勁大,找穴位奇準無比。
顧儀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道:「可以了,你也坐了一天車了,也累了,早點睡罷!」
桃夾笑道:「奴婢不累,再給貴人松活松活腿腳,明日起來才不會疼。」
顧儀:「那……好吧。」
辰時不到,偏殿裡的趙婉就醒了。
她望著頭頂的牙色菱紗床帳出神。
河洛殿,皇帝是要讓她做顧貴人手中的棋子。
她身無倚仗,貴人的照拂於她在剛入宮的當口,甚為緊要。
而皇帝的寵愛……
趙婉翻了一個身。
而皇帝的寵愛,有朝一日,她也要盡數握在手中。
繡荷聽見帳中的動靜,輕聲問:「才人醒了?」
趙婉起身:「嗯,服侍梳洗罷。」
等了一會兒,見到繡荷端回水盆,趙婉問:「正殿裡顧貴人可是起了?」
繡荷搖頭,「奴婢出去打水的時候,見到燈火還是暗著,守夜的宮人也沒什麼動靜。」
趙婉點頭:「知道了。你等半刻之後再去看看。」
一直等到巳時。
顧儀終於醒了。
按摩過後,果真睡得香甜。
她伸了一個懶腰,開始梳洗。
桃夾問:「貴人今天想吃什麼,近日天氣涼了,早膳喝粥,晚膳就讓膳房送個鍋子?」
顧儀點頭,「可以可以,就這麼辦!鍋子裡放羊肉和白蘿蔔。」
桃夾歪頭道:「還未到十月,貴人,十月以後再吃羊肉吧,到時候草原羊就該送進宮了,才好吃呢!晚上吃個牛肉鍋,找個刀工好的師傅,片得薄薄的,最嫩了。」
顧儀:「就按你說得辦!」
定下晚膳,感覺一整天都有了奔頭。
顧儀飛快洗漱完,正在喝粥,就聽宮人說,偏殿趙才人來請安了。
顧儀再次將心比心,不想讓女主角等太久,打算早早應付一下。
桃夾卻眼疾手快地又給她盛了一碗粥,「貴人,莫急,這粥米熬得火候正好,再嘗一碗,這個醃蘿蔔也好吃呢!」
顧儀放下碗,語重心長道:「寬以待人,嚴以律己,我們河洛殿不是那種肆意打壓人的地界。」跨番爭鬥是不理智的!女主光環不可破!
桃夾嘟嘟嘴,「奴婢知道了,可是貴人不給那趙才人立威,往後她若是接連有寵,就難了。」
人家將來本來就是接連有寵,中宮主位,六宮散盡,屹立於後宮之巔啊。
顧儀嘆了一口氣,「我將心托明月,而明月如何,就不是我該擔心得了。」
桃夾囁嚅一聲:「貴人……」卻沒有再勸。
顧儀快步去了正殿見趙婉,只見她頭上簪了花鈿,身穿白綠夾襖,香色襦裙,只是不知為何面色頗有些憔悴。
趙婉蹲福道:「問貴人安。」
顧儀微笑,「起來罷。」她順勢坐到梨花椅上,招手道,「你也坐。」
趙婉起身坐到了她的下首處,「謝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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