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碧色 -【嫁給奸臣沖喜後】《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1-5-3 08:40 PM 編輯【書名】:嫁給奸臣沖喜後
【作者】:深碧色
【內容簡介】:
傅瑤要嫁的是個性情陰鷙的病秧子,喜怒無常,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的血。
賜婚旨意下來後,不少人幸災樂禍,等著看這京中頗負盛名的人間富貴花落入奸臣之手,被肆意摧折。
母親長姐暗自垂淚,寬慰她暫且忍耐,等到謝遲去後,想如何便如何。
傅瑤嘴角微翹,低眉順眼地應了聲,好。
大婚那日,謝遲興致闌珊地掀開大紅的蓋頭,原本以為會看到張愁雲慘淡的臉,結果卻對上一雙滿是笑意的杏眼。
鳳冠霞帔的新嫁娘一點也不怕他,抬起柔弱無骨的手,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軟聲道:「夫君。」
*
眾人道謝遲心狠手辣,把持朝局,有不臣之心,
彷彿都忘了他曾經是大周最年輕的狀元郎,原本前途無限,只是盡毀在了一樁冤案中。造化弄人,兜兜轉轉才有今日。
但傅瑤記得。
當初在長安街上,她一眼見著那打馬而過的錦衣少年郎,便喜歡得很,再也忘不了了。
哪怕千夫所指,在她心裡,謝遲始終是那個眉眼帶笑意氣風發的小公子。
一句話簡介:論如何攻略偏執陰郁權臣
立意:純粹的愛情可以治癒過往的傷痛,讓彼此都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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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湖邊的垂柳已抽出嫩芽,只是春寒依舊料峭,適逢落雨,涼意便愈發地重了。
「姑娘慢些,」銀朱抱著披風急急忙忙地追了出來,將傅瑤攔在了廊下,替她理了衣裳鬢髮,溫聲勸道,「京中不比江南,行事還是要穩重些才好。」
傅瑤指尖繞著披風的繫帶,笑道:「知道啦。」
她答應得倒是爽快,可看那輕快的腳步,著實不像將這話放在心上的樣子,衣袂飛揚,好似振翅欲飛的蝶一般。銀朱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即跟了上去。
月底是太后四十大壽。
昨日宮中傳了旨意,說是北境捷報頻傳,太后甚是欣慰,又嫌宮中冷清,便想要趁此機會請諸位閨秀到宮中小住幾日,熱熱鬧鬧地過個壽辰。
懿旨一下,名冊上的人家誰也不敢怠慢,都趕忙籌備起來。
傅瑤從江南迴京城沒兩日,知道的人算不上多,可名字卻赫然在列,傅家也只好連夜收拾了衣裳釵環等物,送她進宮去。
馬車早已備好,行禮也收拾妥當,傅夫人挽著傅瑤的手將她送上馬車,殷切叮囑道:「在宮中這幾日要恪守規矩,多看少說,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說完,又向銀朱吩咐道,「照看好姑娘。」
馬車離了傅府,往皇城而去。細雨連綿,長街之上並沒多少行人,商販們大半也都未曾出攤,一路行來格外安靜。
依著昨日的旨意,眾人需得在望仙門聚齊,巳時一道往太后宮中去。
諸位閨秀聚在一處,再加上各自的侍女,可謂是熱鬧得很,衣香鬢影,簡直讓人看花了眼。
馬車在望仙門前停下,銀朱扶著傅瑤下了車,原本三三兩兩聚在一處閒談的閨秀們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
傅瑤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身形窈窕,容色照人,淡妝濃抹總相宜。旁人有豔羨的有含酸的,但任是誰都說不出什麼不好來。
她今日穿了一襲天青色的襦裙,雪膚烏髮,唇若含丹,眼眸清澈如水,透著股渾然天成的無邪。杏眼一彎,目光專注地看過來時,便叫人覺著如沐春風。
乍見到她時,眾人神色各異,但很快就端出了客套的笑意,紛紛見禮寒暄。
同為官宦人家的女眷,以往的各式宴席之上沒少見,眼前這些環肥燕瘦的閨秀皆是熟人,傅瑤含笑一一問候過去。
「總算是將你給盼回來了。江南就真那麼好?你這一去都一年有餘了。」
雖許久未見,但一聽這熟悉的聲音,傅瑤臉上的笑意霎時真誠了不少,回頭笑道:「我帶了不少南邊的東西回來,等趕明兒清點妥當,就讓人給你送過去。」
「你信中說近日回京,我原本還想著尋個機會約你出去閒逛,不妨在這裡遇著,倒是省了一番功夫。」姜從寧拉過她的手上下打量著,笑道,「江南水土果然養人,出落得比先前更好看了些。我聽你講話,彷彿都帶了些南邊的音兒,軟綿綿的……」
傅家與姜家是世交,兩人自小相識,是關係極好的手帕交,闊別許久,自是有許多話說。直到巳時,太后宮中的嬤嬤露了面,方才止住話頭,隨著眾人一道往宮中去了。
細雨漸停,侍女們紛紛將傘收了起來。
傅瑤放慢步子,與姜從寧一道落在了後邊,正欲開口,卻不知前面發生了什麼,所有人都停住了腳步,紛紛側身見禮。
姜從寧的身量高些,一眼見著了那人,隨即像是灼了眼似的收回目光,低聲提醒道:「是太傅。」
傅瑤早已隨著眾人屈膝見禮,聽了這句後,眼睫一顫,紅唇也不自覺地抿了起來。
是謝遲。
雖經年未見,可傅瑤仍舊清楚地記著他的模樣,閉上眼也能將輪廓描摹出來。他天生一副好相貌,如畫中的仙人一般,是能擔得起「郎豔獨絕,世無其二」這句稱贊的人。
傅瑤尚年少時,曾見過他蟾宮折桂後,從長安街上打馬而過的模樣,風流肆意得很。
引路的那姑姑恭恭敬敬地向謝遲回稟道:「奴婢奉命引各家閨秀入宮,為太后娘娘祝壽。」
謝遲只淡淡地「嗯」了聲,並沒多言。
那聲極輕,但落在傅瑤耳中,卻顯得格外清楚,隨著腳步聲漸近,她的心跳都快了不少。眾人噤若寒蟬,循規蹈矩地垂眼看著地面,她心中明白自己也應當如此,但卻不由自主地抬眼看了過去。
與當年相比,謝遲顯得單薄了些,蒼白如紙,壓根沒什麼血色,目光格外凌厲,那雙鳳眼看過來時簡直讓人心悸。
邊境的風沙將這個溫潤如玉的公子磨成了出鞘的利劍,縱然不動聲色,也依舊透著危險。
姜從寧悄悄地扯了扯傅瑤的衣袖,她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垂下眼睫,只見著那墨色的大氅上銀線繡成的仙鶴與雲紋一閃而過,腳步聲也遠去了。
眾人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繼續隨著引路姑姑往前走,傅瑤卻回頭看了眼謝遲的背影。
姜從寧低咳了聲,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哪來這麼大的膽子?」
「我還想問,」傅瑤輕聲道,「你怎麼就嚇成這樣?」
姜從寧匪夷所思地看著她:「如今這京城,怕是尋不著幾個不怕他的人了吧?」
當初燕雲兵禍,十六州盡數落入北狄之手,京中亦是亂成一團。先帝駕崩,慶王矯詔廢太子,兄弟鬩牆兵刃相向。謝遲從西境帶著裴老將軍的令牌來,領兵入城,以雷霆手段清洗了慶王一黨,扶持年僅十三的六皇子登基,穩固朝局。
那時候,京中說是血流成河也不為過,滿是血腥氣,百姓皆是閉門不敢出。
新皇登基後,以謝遲為帝師,封太傅。
適逢多事之秋,朝局風雨飄搖,太子與慶王黨兩敗俱傷,謝遲借機排除異己,一併清算了其黨羽,牢牢地掌控了朝堂大權。
到如今,政權與兵權握在他手中,年輕的新帝倒好似傀儡一般。
謝遲做到如此地步,眾人明面上雖不敢多言,可背地裡卻沒少詬病,再加上他這個人性情陰鷙,喜怒無常,就更沒什麼好名聲了。
傅瑤多少知道他的事跡,只是當初新帝登基半年後,她就陪著祖母回江南去探親,再沒問過京城的事,沒想到這一年多竟有愈演愈烈的架勢。
「你看。」姜從寧揚了揚下巴,示意她看前邊的那人。
傅瑤定睛看去,只見前面那位御史中丞曹家的姑娘垂著的手竟在微微顫抖,倒像是受了莫大的驚嚇一樣。她不解地看向姜從寧,仍舊沒能明白。
「前幾日,曹公子犯到了那位手裡,」姜從寧湊到了傅瑤耳旁,用僅兩人能聽清的聲音道,「抬回府中的時候,一雙腿已經廢了,命都險些沒保住。」
許是離得太近的緣故,她說話時的熱氣掃在耳側,傅瑤渾身一顫,一時間竟沒能說出話來。
「他這個人,難以捉摸得很,可不會因著你出身好或是生得好就網開一面,」姜從寧想到她方才的反應,苦口婆心勸道,「今後還是有多遠離多遠為好。」
傅瑤知她這是一番好意,輕聲道:「我記下了。」
新帝年輕,後宮空置,這一路過來,偌大宮廷空蕩蕩的,便顯得格外冷清。及至到了長樂宮,太后已經在等著了,等眾人行了大禮之後隨即令人賜座。
「這宮中,已經許久未曾這麼熱鬧過了。」太后的目光從屋中這些美人們臉上掃過,玩笑道,「你們一來,連天都放晴了,可見是個好兆頭。」
太后並不似預想中的那般嚴厲,神情語氣堪稱和善至極,倒像是相熟的長輩一樣。這屋中十餘人,有大著膽子回太后話,順著奉承的,但大半都是規規矩矩地端坐在那裡。
傅瑤心中記著來時母親的叮囑,只聽,並不曾多言。可太后卻點了她的名字,問道:「你祖母身體可還康健?」
傅瑤溫聲道:「祖母一切都好,有勞太后娘娘掛念了。」
她原以為太后不過是隨口一提,卻沒想到,太后竟又問起了在江南時的事情,像是對此頗感興趣似的。
殿中一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傅瑤心中暗自吃了一驚,掩在袖下的手微微攥緊,含笑一一答了。
太后微微頷首,復又問起了旁人,片刻後吩咐道:「你們今日剛入宮,就先去安置吧。在宮中這幾日,缺了什麼想要什麼只管開口就是,想去御花園逛也可以,不必拘謹。」
眾人紛紛應承下來,隨著管事姑姑往各自的住處去。
到了暫居的春和宮後,傅瑤才得以長出了一口氣。她心中滿是疑慮,正想著尋個機會問問姜從寧,卻聽見身後有人開口道:「傅姑娘回來的可真是時候。」
傅瑤的性子是出了名的好,很少同人起爭執,但她並不傻,如今一聽這話音,便知道這位八成沒什麼好意。她回過頭去,平靜地問道:「此話何解?」
「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呢?你回江南一年有餘,恰趕在太后壽辰前回京……」孫思思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冷笑了聲,「來得可真是及時呢。」
她這話裡的陰陽怪氣已經不加掩飾,任是傻子也能聽出來了。
傅瑤只覺著莫名其妙,雖說她與孫思思的關係的確算不上有多好,但也不至於到平白無故就要爭吵的地步。
姜從寧知道傅瑤不擅與人爭吵,便上前一步笑道:「孫姑娘何必非要以己度人呢?再者,阿瑤會進宮來那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又豈是我等能置喙的?」
孫思思還欲再辯,一旁的好友扯了扯她的衣袖,將人給勸走了。
四人同住一宮,孫思思佔去了正殿,傅瑤與姜從寧便往偏殿去。她二人的侍女自去安置帶來的衣裳等物,傅瑤將屋中伺候的宮女給遣了出去,總算得了機會能問出心中的疑惑:「孫思思方才那話是什麼意思?我何時得罪了她不成?」
「你果然不知情。」姜從寧對傅瑤甚是瞭解,也不同她兜圈子打啞謎,直截了當道,「太后此次特地傳我們進宮,八成是想要籌謀立后選妃事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章
傅家對兒郎要求嚴苛,可對於女兒卻要寬縱許多。
是以傅瑤自小到大,幾乎沒受過什麼拘束,也不需要想太多,大都是怎麼高興怎麼來。
與旁的閨秀相比,她缺了那麼點「心眼」,直到如今姜從寧挑明之後,方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孫思思是覺著,她特地從江南趕回來,是為了爭搶這入宮的機會。
「可皇上不是才……十五嗎?」傅瑤頓了頓,「比我還要小一歲呢。」
不單單是她,今日到宮中來的一眾閨秀,年紀大半都是要比新帝長些的。
「若是尋常人家,自是不必急著議親,可這到底是皇家。」姜從寧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低聲道,「聽人說,當初皇上十三登基時,太后便有意讓娘家侄女入宮為后,只是被太傅藉故壓下罷了。」
如今這位皇上,生母不過是掖庭宮女,生下他沒多久後便過世了,先帝也並未將這個兒子放在眼裡。直到燕雲兵禍後,謝遲與太后推他登上了皇位,眾人方才想起來還有這麼一位。
京城動亂那半年,傅瑤在家中為祖母侍疾,誰也不會同她講這些,後來回江南後就更是對此一無所知。姜從寧對上她那清澈懵懂的眼神,便忍不住多說了幾句:「秦雙儀一個侯府嫡女,若非是為了后位,又豈會到如今十八尚未婚配?」
傅瑤托著腮,感慨道:「竟是這樣。」
她向來不喜拘束,對入宮更是半點興趣都沒有,若早知回來會攤上這麼一件事情,倒不如在江南多留些時日。
傅家祖籍江南,長姐嫁的是餘杭縣令,先前她隨著祖母回鄉去探親,住了一年有餘。江南水鄉的風景很好,日子過得閒適自在,若非是爹娘隔三差五地催,傅瑤是不願回來的。
「方才太后對你另眼相待,多問了幾句,」姜從寧提醒道,「孫思思八成是因著這個緣故,忍不住酸了兩句。」
傅瑤怔了怔,沉默下來。
她倒是不在乎孫思思那些人是如何想的,但卻在乎太后是否真有那個意思,更在意自己爹娘是如何打算的?來時母親說讓她不要掐尖露頭,如今想來應當是不願她入宮的……
「我知道以你的性情,必然是不願入宮的。只是你如今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可有什麼打算?」姜從寧打趣道,「在江南這麼久,可曾遇著心儀之人?」
傅瑤回過神來,暫且將心中的顧慮放在一旁,笑著搖了搖頭。
在江南這一年多,倒也的確有人想要同她議親,只不過都被長姐給直接攔下了,唯一一個問到她面前的是郡守家的公子。那位岑公子相貌才學都很好,論及家世也算是門當戶對,傅瑤看出來長姐有意撮合這門親事,自己也曾猶豫過,但最終卻還是沒應。
她心中始終惦念著少時在長安街上的驚鴻一面,再看旁人便總覺得差點意思,就算明知是不可即的妄念,也未曾奢望過什麼,卻仍就沒辦法忘懷。
傅瑤是不喜拘束,姜從寧則是家中另有打算,皆不想入宮,故而用過午膳之後便湊在一處閒聊,講著分別這一年多來的趣事,並未打算去太后那邊湊趣。
眼見著同宮殿那兩位出了門,姜從寧搖頭道:「秦雙儀的后位十拿九穩,以她那恃強的性子,又有太后撐腰,一同入宮的誰能討了好去?若要我說,合該有多遠躲多遠才好。」
傅瑤從盤中拿了個青果慢悠悠地啃著,點頭道:「是啊。」
秦雙儀是侯府嫡女,生得花容月貌,家中自小嬌生慣養,出了門眾人也都是眾星拱月似的捧著,便難免盛氣凌人。傅瑤性子軟好說話,與大多數人都能聊得起來,但對這位卻是敬而遠之。
「你不在京中興許不知道,秦雙儀如今是愈發地……」姜從寧頓了頓,又道,「其實若不是謝姑娘年紀的確大了些,哪裡輪得到她?」
傅瑤愣了愣,意識到她口中這位「謝姑娘」指的是謝朝雲。
謝朝雲是謝遲的嫡妹,當年謝家出事後,謝遲被發配邊關,她則被罰入掖庭為婢。一直到謝遲回京掌權之後,方才脫了奴籍離了宮。
「謝姑娘可曾婚配?」傅瑤遲疑道。
「不曾呢,」姜從寧低聲道,「太傅位高權重,這兩年來倒也有人想要求娶她,好借機攀親,但卻都被她回絕了。」
謝朝雲在宮中蹉跎數年,如今已經二十有餘,早就過了適婚的年紀。
「早前也曾有人揣測,說是謝太傅想要讓她入宮,好借此……」
「怎會?」傅瑤下意識反駁了句,連聲音都不自覺地抬高了些。她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大自在地咳了聲,垂下眼睫看著手中的果子,小聲道,「他如今可只有這麼一個血親了,應當不會將親妹妹當做爭權奪利的工具。」
「這可說不準,你總是將人想得太好了些。」姜從寧笑了聲,「不過如今看來,他應當是沒這個打算,畢竟謝姑娘與皇上的年紀的確差得多了些。」
傅瑤聽出來,她這是覺著謝遲是因自家妹妹年紀太大著實不合適,方才作罷,若不然八成要送謝朝雲入宮。
不止姜從寧,應當大多數人都是這麼想的。
若真如此行事,謝朝雲生下皇子後,便能徹底穩固謝家地位。這樣劃算的「生意」,怎麼看都像是謝遲這個一手遮天的權臣做得出來的事情。
傅瑤下意識地想要反駁,但好在還是理智佔了上風,抿了抿唇,並未多言。
畢竟她是沒有立場說這些的。
倒是姜從寧看出她的不對勁來,疑惑道:「怎麼了?」
「沒什麼。」傅瑤露出個笑容來,若無其事地岔開了話題,轉而又講起了自己在江南時的趣事。
雖說太后先前發了話,讓眾人不必拘謹,想到御花園逛也都可以,但也沒幾個人當真敢這麼做。午後,不是去長樂宮陪太后閒聊湊趣,就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各自的住處,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興許是這些日子舟車勞頓未能好好歇息的緣故,也興許是話說得太多的緣故,傅瑤到了晚間只覺著嗓子隱隱作痛,雖已經喝了不少水,聲音卻也開始有些啞。
姜從寧看出她的不適來,遲疑道:「可要讓人請太醫來看看?」
傅瑤連忙擺了擺手,小聲說:「不妨事,明日興許就好了。」
宮中多有不便,更何況這次進宮這麼多些人盯著,若真是請了太醫來,回頭還不知要傳成什麼樣子。她寧願自己忍一忍,也不想勞師動眾。
姜從寧心中明白她的顧慮,也沒多勸,只是叮囑道:「早些歇息吧。晚間風大,記得關緊門窗,仔細著涼。」
銀朱服侍著她早早歇下。可驟然換了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傅瑤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只能盯著床帳上墜著的流蘇發愣,一直到天際泛白,才總算是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夜間輾轉反側的時候,傅瑤便覺著情況不妙,第二日一大早被銀朱給叫醒的時候,只覺著嗓子疼得厲害,腦子更是昏昏沉沉的。
若是在家中,她八成就倒頭繼續睡了,可如今這是在宮中,只能強撐著起身梳洗。
傅瑤原想著,等到用過早飯之後再回來眯一會兒,卻不料才放下湯匙,長樂宮那邊便有人傳了話來,說是太后娘娘請諸位閨秀到她那裡去看畫。
傅瑤扶了扶額,心下嘆了口氣,但隨即起身笑道:「走吧。」
她的嗓子已經啞了,說話時便格外簡短些,姜從寧知道她不舒服,一路上也未曾多言。
及至到了長樂宮,只見眾人齊齊地等候在院中,鴉雀無聲,看著那神情模樣,倒像是如臨大敵似的。
傅瑤正疑惑著,便見著正殿出來個少年。
他的身量與容貌都未長開,便顯得格外蒼白瘦弱,乍一看,像是都撐不起身上那華麗繁復的衣袍。
眼見著週遭的閨秀們嘩啦啦地跪了一地,傅瑤下意識地跟著跪了下去,隨即明白過來,眼前這位就是大周如今的皇上。
此時的長樂宮可謂是美人如雲,霓裳錦繡的裙擺鋪開來,如同春日嬌豔的鮮花,就連傅瑤方才進門時都不由得贊嘆了句養眼。
可這少年卻壓根一眼都沒看,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就好像她們這些人壓根不存在似的。
傅瑤想起昨日與姜從寧閒聊之時聽來的話——
此次立后選妃,雖說是為了皇上,可他實際上是半點都插不上手的,最終結果全然是由太后與謝遲來決定。
雖說坐在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可天下皆知他是個沒任何實權的傀儡,還夾在太后與謝遲中間被來回拉扯,想必是極不痛快的。
謝遲……傅瑤一想起他來,心中便難免橫生波瀾。
如今大多數人都覺得,謝遲是個弄權的奸佞,一手遮天惡跡斑斑,私下提及之時沒幾句好話。
種種事跡彷彿都印證了這一點,但傅瑤心中卻還是沒辦法全然相信,更沒法像旁人那樣去指摘他。
「想什麼呢?」姜從寧見傅瑤發愣,扯了扯她的衣袖,小聲道,「太后娘娘還等著呢,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三章
進了正殿後,傅瑤便發現太后不似昨日那麼「和藹可親」,臉上的笑意淡淡的,說話間也似是沒什麼興致,只讓人將早就備好的那幾幅畫作拿出來給她們品鑑。
加之方才皇上那顯而易見的不悅,實在讓人不由得疑心,這兩位是不是起了什麼爭執?
這想法稍縱即逝,傅瑤也並沒打算深究,她的心神在看到那幾幅畫時,被盡數佔滿了,顧不得去想什麼籌謀算計。
琴棋書畫中,傅瑤最擅長的就是丹青。
她少時憊懶貪玩,學什麼都不上心,不過是跟著家中請來的夫子混日子,直到當年在長安街上驚鴻一瞥見著謝遲之後,方才正經拿起了畫筆。
她在這一道上也算是有些天資,到如今,筆下的畫作也能算是一流了。
太后大方得很,令人拿出來的都是宮中珍藏的傳世名畫。傅瑤先前只見過臨摹之作,如今驟然見著真跡,呼吸都不由得放輕了些,心神盡數放在那些畫上,連嗓子的不適都暫時給拋卻了。
旁人看了這畫後,有稱贊其精妙的,也有謝太后恩典讓自己得以開眼的,更有拐彎抹角奉承誇贊皇家的。傅垂眸看著那畫,暗自在心中描摹著。
太后不動聲色地看著眾人的反應,慢悠悠地開口道:「今日春光大好,你們也不要拘在屋中,到御花園去看看吧。哀家已經著人備下筆墨紙硯,你們隨意畫個畫或是題個詩,權當是給哀家的壽禮了。拔得頭籌者,可以從這些名作中挑一幅帶回去家去。」
眾人微怔之後,連忙應承了下來,隨後結伴往御花園去了。
對於這些個世家閨秀而言,書畫興許算不上一流,但都是自小就隨著家中夫子學的,搪塞過去總是不難。姜從寧的書畫都算不上多好,故而對那獎賞壓根沒抱希望,只小聲同傅瑤道:「你想要那些畫嗎?」
傅瑤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方才看的那些畫中,有一幅《布雲施雨圖》是她極喜歡的,先前千方百計地搜羅了前人臨摹的畫作,如今見著這真跡,可謂是心潮澎湃。
若是旁的時候,她必定是要爭一爭的,可偏偏這次非比尋常,不好掐尖露頭。
傅瑤的糾結猶豫都寫在臉上了,姜從寧一看便知,遲疑片刻後勸道:「若依我看,你還是避一避吧……若真是搶了秦雙儀的風頭,怕是要遭她記恨的。」
「是了。」傅瑤嘆了口氣。
她無精打采地隨著姜從寧一道逛著,再沒初時那興沖沖的架勢,看起來病懨懨的。
「秦雙儀已經動筆了。你說,她會不會一早就知道此事?」姜從寧遠遠地瞥了眼那涼亭,忽而笑道,「倒是把徐芊給忘了,旁人畏懼秦雙儀,可她卻是沒什麼顧忌。今日究竟誰贏,可還說不定呢。」
怕傅瑤不明白,姜從寧又解釋道:「這徐家是太傅一脈,原本就與秦家不對付,徐芊平日裡沒少同秦雙儀起爭執,也不差這麼一件事了。更何況她也沒必要討好太后,若真想入宮,不過就是太傅一句話的事情罷了。」
傅瑤理清楚這其中的干係後,嘆道:「可真是復雜啊。」
如今正是初春,生機盎然,雖說仍舊透著些涼意,但御花園中已是處處新綠,令人心曠神怡。傅瑤並沒急著動筆,她四下閒逛著,及至覷著時辰不早,方才繞回涼亭那邊去鋪陳紙墨作畫。
秦雙儀的畫已經繪成,是幅精緻的牡丹圖,雍容華貴之感撲面而來。桌案旁聚了三四人在稱贊那畫,誇得天花亂墜,秦雙儀也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
姜從寧對此見怪不怪,她將擬好的詩工工整整地抄錄好之後,便到傅瑤身邊看她的畫。
傅瑤動筆晚,週遭半數人都已經完成,她仍舊不見著急。
她畫得極快,落筆之後幾乎沒有停滯,像是壓根不需要斟酌琢磨似的,一氣呵成地畫完了整幅畫。
「看來你去江南這一年多,畫技並沒有荒廢。」姜從寧感慨道。
傅瑤正欲說話,遠遠地看見太后往這邊來,除了隨侍的宮女內侍,身邊還跟了位窈窕的美人,不由得一愣。
姜從寧也注意到這一行人,驚訝道:「謝姑娘怎麼也來了?」
傅瑤早年曾見過謝朝雲,只是如今數年已過,謝朝雲與先前看起來大不相同,所以她方才並沒能認出來,只是莫名覺著熟悉。
及至近了,能看真切相貌後,傅瑤隨即看出了她與謝遲眉眼間那幾分相仿來,心中隨之生出些好感。
「都畫完、寫完了嗎?」太后打眼一掃,又偏過頭去同謝朝雲道,「你來當個見證,看看她們誰的最好。」
謝朝雲卻並沒應,只抿唇笑道:「這既是給您的壽禮,自然該由您來評判。諸位閨秀皆是蘭心蕙質,未必真能分出個高下來。歸根結底,哪個能入您的眼、討您喜歡,那就是最好的了。」
這話說得很漂亮,不動聲色地回絕了太后的要求,卻並不會讓人覺著冒犯。
傅瑤抬眼看了過去,心中很是復雜。
她依稀記得,這位謝姑娘當年原本是有些內向的性子,與如今這舌燦蓮花的模樣相去甚遠。應當是在宮中那幾年,將她硬生生地磨成了如今的性子,就好比西境的風沙將謝遲磨得好似變了個人一樣……
「你這嘴還是那麼甜。」太后笑了聲,扶著宮女在涼亭之中坐定了,令人將閨秀們的畫作、詩作呈上來一一過目。
傅瑤百無聊賴地看著衣裳上的繡紋,目光時不時地往謝朝雲那裡瞥,她自覺做得並不算明顯,可再次抬眼看去的時候,卻恰好對上了謝朝雲那滿是笑意的眼神。
偷看被人抓了個正著,傅瑤臉頰霎時就紅了,欲蓋彌彰地偏過頭去,看天看地。
謝朝雲輕笑了聲,復又陪著太后繼續看。
內侍恭恭敬敬地呈上:「這最後一幅,是傅姑娘的畫。」
畫紙上繪的是太液池旁抽芽的細柳以及旁邊的一簇野花,樹上站了幾隻梳理羽毛小雀,樹下則躺了一隻慵懶的胖貓,似是在曬太陽一般,看起來怡然自得。
「你覺著如何?」太后問道。
謝朝雲垂眸看著,含笑點評道:「畫工尚可,但及不上雙儀與芊芊。不過其中意趣不錯,看得我都想回家去,曬太陽睡上一覺了。」
她雖說著這畫畫工不及秦雙儀與徐芊,但明眼人都能聽出來,這話中的稱許之意。
「不錯,」太后點了點頭,令人將今日的畫作詩作妥善收起,向傅瑤道,「你喜歡哪幅畫?哀家讓人給你送去。」
眾人都愣住了,唯獨謝朝雲笑而不語。
傅瑤萬萬沒想到竟會是這麼個結果,怔了怔後,連忙謝恩。
她雖不明白謝朝雲為什麼要幫自己,可是太后已經發了話,總沒有收回的道理,她也不敢隨意推拒,只能報出了那副《布雲施雨圖》。
「哀家倦了,要回宮歇息去了。你們不必來陪,大可結伴逛逛這御花園。」太后扶著侍女站起身來,又向謝朝雲道,「皇上那裡……」
謝朝雲行了一禮,輕聲道:「朝雲明白。」
直到太后離開,傅瑤還有些發懵。她想要問一問謝朝雲為何幫自己,可還沒來得及開口,謝朝雲便快步往別處去了,倒像是有什麼急事一樣。
「阿寧,這究竟是……」傅瑤這話還未說完,便見著秦雙儀冷笑了聲,拂袖離去了。
姜從寧也沒能弄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見傅瑤六神無主,便溫聲笑道:「管她呢?橫豎那畫你拿到了,她不高興也是她的事情。走,咱們好好逛逛園子去,方才總想著要擬詩,我都沒能好好看看。」
傅瑤倒並非是怕得罪秦雙儀,只是實在想不明白,太后與謝朝雲為何對她青眼有加?是巧合,還是有旁的緣由?
這件事纏繞在心頭,讓她憑空生出些不安來。
因著這件事情,傅瑤一直心不在焉的,及至被姜從寧扯了袖子之後,方才回過神來。
傅瑤隨著她示意的方向看了過去,只見那水榭旁,竟聚了好些個人,隱約還有哭聲傳來。細看之後,發現是三位此次進宮來的閨秀,與她們的侍女。
閨秀們此次奉太后召進宮,宮人們對她們皆是恭恭敬敬的,連太后都反復說「不必拘謹」,是誰會讓她們受這樣的委屈?
傅瑤大吃一驚,小聲道:「是皇上嗎?」
姜從寧搖了搖頭:「應當不是。」
眾所周知,他們這位皇上待宮人都寬厚得很,又豈會在大庭廣眾拂貴女們的臉面?
「那會是誰?」傅瑤難以置信地看向她,隨後自己想明白過來,顫聲道,「是……謝遲?」
「八九不離十。」姜從寧打心眼裡是想要避著的,可偏偏那其中有一位正在抹眼淚的同她家沾親帶故,也是自小就認識的交情。她猶豫片刻後,同傅瑤道,「我過去看看,你先回去。」
傅瑤卻並不肯走,拽著姜從寧的衣袖道:「我同你一起去。」
兩人到了水榭前,姜從寧先是替她那蔣表妹抹了眼淚,耐著性子柔聲問詢,總算是問明白了來龍去脈。
原來她們是言語間起了爭執,說話時的聲音大了些,吵到了在其中休息的謝遲。
謝遲令人來傳了話,說是「這宮中雖的確如太后所說,是冷清了些,但也不必這麼熱鬧」,而後便要她們三人離宮。
她三人原本並不知水榭中有人,得了謝遲這句之後,嚇得魂都沒了。畢竟若真是這麼被趕出宮去,傳揚開來,只怕名聲都要毀了,連帶著家中都要被帶累。
蔣表妹哭得哽咽,先前嘲諷過傅瑤的孫思思也是臉色煞白,若不是侍女撐著,怕是立時就要倒下去了。
「表姐你幫幫我,」蔣表妹緊緊地攥著姜從寧的手,「若是這麼回家,爹娘一定會打死我的……」
興許是怕再擾到謝遲,她說話聲音很小,連哭都是咬著帕子,不敢放聲。
傅瑤將此看在眼中,忍不住看向那水榭。
她想知道謝遲此時在做什麼,是高枕而眠,還是冷眼旁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四章
姜從寧是一早就知道事情不妙,但聽完來龍去脈後,仍舊呼吸一滯。
犯在謝遲手中,的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可如今這懲罰未免太重了些。
於嬌生慣養的世家閨秀而言,名聲有暇遭人非議,是會帶累整個家族的。孫思思她們很清楚這一點,所以誰也不肯就這麼離宮,只能在水榭外候著,寄希望於謝遲能夠回心轉意,高抬貴手。
「表姐,」蔣巧似是哭過了頭,連話都說得不大順暢了,哽咽道,「這可怎麼辦啊……」
姜從寧心煩意亂,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反復掂量著。傅瑤就更不擅長應對這種局面了,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揉搓著自己的衣袖。
這邊正僵持著,水榭那邊總算有了動靜——
謝遲出來了。
昨日進宮時,傅瑤只是匆匆一瞥,如今倒算是徹底看真切了他的模樣,一時間只覺著既熟悉又陌生。
雖仍舊是可入畫的好相貌,但謝遲早年眉眼間的意氣風發與若有似無的笑意已經消失不見,只剩讓人退避三舍的凌厲。
他眉頭微蹙,似是不大高興,便顯得格外陰郁些,讓人望而生畏。
姜從寧原本在心中擬了些求情的說辭,如今對上他這目光後,便半句都說不出了。
蔣巧等人已經見了他後,立時跪下求情。
其實依著她們的出身,是不該跪謝遲的,可如今情急之下,想著求謝遲網開一面,便顧不得旁的了。
謝遲見著這情形,眉頭皺得愈緊。
傅瑤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留神看著,眼見著事態不妙,心中一動,連忙在謝遲開口之前屈膝行了一禮,輕聲道:「幾位姐妹一時情急,方才失禮,還望太傅見諒。」
姜從寧隨即也反應過來,將蔣巧給拉了起來,低聲道:「別急昏了頭!」
哪怕人人都知道謝遲一手遮天,也依舊不宜宣之於口,遑論像如今這般壞了規矩禮節。只有輕狂短視的人才會因為旁人的卑躬屈膝而洋洋得意,可謝遲並不是那種人。
謝遲那刻薄的話都到了舌尖,可卻沒能說出口,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他是何等聰明的人,自然能看出來這姑娘是有意為這三人解圍,所以搶先拿話來堵他。到如今,敢在他面前耍小聰明的人寥寥無幾,這拙劣的話術,在他看來著實是有些可笑了。
直到這時,謝遲才算是正眼看向了傅瑤。
她今日穿了一襲淺粉色的襦裙,嫩綠色的繫帶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纖腰,低眉垂眼,看起來一副極乖巧的模樣。
從謝遲這個角度,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見著如雲的鬢髮,緊緊抿著的紅唇,以及那白皙如瓷的肌膚。
再有就是,耳上那琉璃桃花的墜子,隨著她的呼吸起伏輕輕晃動著,將心中的不安暴露得一覽無餘。
四下一片寂靜,就連蔣巧都止住了哭聲,紅著眼圈看向傅瑤。
風和日麗,微風輕拂,傅瑤卻在謝遲目光的注視下出了一層薄汗,愈發地手足無措起來,不知道究竟該不該說下去。
「怎麼,你是想要為她們求情?」謝遲懶得同小姑娘兜圈子,直截了當道,「就不怕把自己也牽連進去?」
傅瑤聽出他話中的威脅,但掂量再三,還是硬著頭皮道:「她們若是做錯了事情,的確該罰,只是如今這懲罰未免太重了些……罪罰相等,才能讓人心悅誠服呀……」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已經聽不大清,顯然是自己心中也沒底氣。及至終於說完後,飛快地抬頭看了眼,似是想要看一看他的反應。
謝遲這才看清楚她的相貌。
饒是見多識廣,他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姑娘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尤其是那雙清澈的杏眼,所有的情緒都明明白白地寫在裡面,壓根不用費神細究,一望便知。
這世間大半男子,只被她這樣可憐巴巴地看上一眼,怕是就要心軟的。
「我並不用人心悅誠服,」謝遲並不是憐香惜玉的人,只短暫地怔了一瞬,隨後毫不留情道,「你若是覺著不捨,就陪著她們一道出宮好了。」
傅瑤:「……」
她仰頭看向謝遲,眼中滿是難過,還摻雜著些許委屈。
謝遲原以為她會如同旁人一般害怕畏懼,卻沒想到竟是這麼個反應,眉尖微挑。
「怎麼都聚在這裡?好熱鬧。」謝朝雲的出現打破了僵局,旁人對謝遲避如蛇蠍,可她卻並沒任何顧忌,輕快地笑了聲,「傅姑娘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不成?」
謝家兄妹二人相貌相仿,可性情卻截然相反,見著謝朝雲後,姜從寧便知道這事有救了,不由得鬆了口氣。
「阿雲,」謝遲瞥了她一眼,語氣稍稍放緩了些,「你怎麼來了?」
謝朝雲避而不答,反問道:「皇上可在這裡?」
謝遲微微頷首,又問道:「太后讓你來的?」
兄妹兩人如同打啞謎似的,傅瑤聽得雲裡霧裡,但卻敏銳地留意到,在謝遲點頭之後,孫思思的身形晃了晃,臉色愈發地白了。
「我雖不知這究竟是怎麼了,」謝朝雲指了指狼狽不堪的三人,笑道,「但煩請兄長看在我的面子上,饒過這一次吧。畢竟趕明兒我還想向傅姑娘討幾幅墨寶,兄長就當是讓我做個順水推舟的人情可好?」
謝朝雲在宮中這麼好幾年,早就練就了審時度勢察顏觀色的能耐,如今也不需問來龍去脈,便看出了哪些是闖禍的人,哪些是求情的人。
她開了這個口,謝遲總不至於為了這麼件小事駁她的面子,留一句「隨你」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孫思思腿一軟,若不是侍女眼急手快,怕是就倒了。
蔣巧劫後餘生似的抹著淚,隨後拉著姜從寧,忙不迭地離開了此地。姜從寧知她六神無主,便與傅瑤說了句,陪著她先回去了。
傅瑤眼應了聲,又看了眼謝遲遠去的背影,這才回過頭來,向謝朝雲道謝。
她與謝朝雲素無交情,也不明白對方為何要幫自己,但在方才這件事上,卻是萬分感激解圍的。
「不必如此客氣,」謝朝雲摸了摸她的鬢發,笑道,「改日將你的畫送兩幅過來就好,我很喜歡。」
傅瑤有些受寵若驚,隨即應了下來:「一定。」
「我聽著你的嗓子不大好,若是不舒服,就請太醫來看看吧。」謝朝雲又摸了摸她的額頭,皺眉道,「怎麼還像是有些發熱?這可拖不得。」
傅瑤自己向來心大,直到被謝朝雲點出之後,方覺出些不對來。
謝朝雲將她這反應看在眼中,無奈地嘆道:「怎麼這麼不上心?這身體若是壞了,耗費再多也未必能補得回來。」說完,她向水榭隨侍的宮人招了招手,吩咐道,「去太醫院,找個當值的太醫到謝姑娘的住處去一趟。」
傅瑤還沒反應過來,便見著那宮人恭恭敬敬地應了下來,隨即小跑著去辦了,她只好又正兒八經地向謝朝雲道了聲謝,又道:「趕明兒我讓人多送幾幅畫到你家去。」
謝朝雲掩唇笑了起來,正欲說話,水榭中卻突然傳來聲響,像是瓷器破碎的聲音。
傅瑤一驚,這才想起那位皇上還在其中,遲疑道:「這……」
「無妨。」謝朝雲臉色冷淡了些,隨後又笑道,「想來皇上心情不佳,我還是不在這時去礙眼了。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先前聽著謝家兄妹打啞謎的時候,傅瑤便覺著奇怪,如今見著她這態度,就更覺蹊蹺了。只是她與謝朝雲著實算不上熟悉,只能壓下心中的疑慮。
在回去的路上,傅瑤斟酌著問道:「謝姐姐,你為何對我這麼好?」
「我曾有過一個妹妹,」謝朝雲抬手攏了攏鬢髮,溫聲道,「你同她有些像,也很討人喜歡。」
傅瑤怔了下,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知道謝朝雲口中的那個妹妹。當年謝家出事後,謝父入獄,原就體弱多病的謝母悲傷過度,撒手人寰。謝家小妹高熱不退,沒能及時請大夫來診治,熬了兩日最後還是沒了……
難怪謝朝雲會對她這小病如此上心。
她沉默下來,謝朝雲若無其事地岔開了話,好奇道:「說起來,你方才是怎麼敢向他求情的?就真不怕被牽連?」
若是旁人問及,傅瑤興許會隨意尋個藉口搪塞過去,可謝朝雲待她這般好,她便不好隨意敷衍旁人的真心。略一猶豫後,傅瑤如實道:「我想著,他應當不會那麼不講道理。」
謝朝雲驚訝地看向她,很是意外道:「旁人可都是說他喜怒無常,辦事全由著心情的。」
「旁人說的也未必對呀。」傅瑤頓了頓,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謝姐姐你覺著,他是怎樣的人?」
「這可不好說。旁人將他想得太壞了些,你呢……」謝朝雲含笑道,「又將他想得太好了些。」沒等傅瑤開口,她又狀似不經意地玩笑道,「我去時,看著你那泫然欲泣的模樣,還以為你是被他給嚇到了。」
傅瑤連忙否認:「不是的。」
她並非被嚇到了,只是覺著難過——
在傾慕謝遲的這些年中,她曾反復設想過,自己頭一回同謝遲講話會是在怎樣的情形下?然而少女窮盡所想,也沒料到會是今日這種場合,鬧得不歡而散。
謝朝雲若有所思地看著傅瑤,並沒再追問,但心中卻已經大致有數,垂眸笑了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五章
傅瑤被謝朝雲親自送回了春和殿,原本想要留她喝杯茶,可卻被婉拒了。
「你身體不適,我還是不打擾了。」謝朝雲掐算著太醫院的距離,同傅瑤道,「再過會兒,應當就會有太醫過來為你診治,你服藥之後只管歇息就是,不必在意旁的。」
她是個極會拿捏分寸的人,說話辦事皆是恰到好處,讓人不自覺地就會心生好感。傅瑤心中一暖,點點頭應了下來。
謝朝雲露出個溫柔的笑來,看了眼日頭,便離開了。
此時已經臨近晌午,這麼一番折騰下來,傅瑤只覺著飢腸轆轆。可偏偏因著嗓子不舒服,吞嚥對她來說是件很折磨的事情,只能先捧著茶水小口地喝著。
太醫同姜從寧是前後腳到的,傅瑤端坐在那裡,由著太醫為自己診脈。姜從寧進門見著太醫後,先是一愣,隨即想明白這應當是謝朝雲的手筆。
「不算什麼嚴重的病症,姑娘不必擔憂,服幾帖藥就好了。」太醫收起脈枕,目光落在地面上,「只是這幾日需得忌口,吃的要清淡些,最好是白粥。」
外間已經擺好了午膳,香氣撲鼻,傅瑤暗自饞了好一會兒,聽了太醫這句後,白嫩的小臉霎時就垮了。
姜從寧看在眼中,忍笑道:「有勞了,我會看著她的。」
說著,讓侍女送太醫出門,隨之去太醫院取藥。
傅瑤自小就嗜酸嗜甜,還喜辣,如今對著這滿桌豐盛的飯菜,能下筷的卻只有那麼兩三樣,著實是欲哭無淚。
「你先忍兩日吧,」姜從寧讓人將那清炒菜心換到了傅瑤面前,安慰道,「等到病好之後,我請你到明月樓吃飯。」
明月樓是長安城有名的酒樓,其中的酒菜都是一絕,比之宮中御廚也不遜色。傅瑤很喜歡那邊的幾道招牌菜,但這在江南這一年多,卻是再沒能去過了。
如今聽她提起明月樓,傅瑤只覺著更餓了,艱難地嚥了口水,咬著筷子道:「說好了。」
姜從寧好笑地點了點頭,轉而問道:「這太醫應當是謝姑娘讓人請來的吧?雖說她待人處事向來周到細致得很,可像如今這般待你,也實在算得上是十分上心了。」
「是她。」提及謝朝雲來,傅瑤臉上便多了些笑意,撐著腮感慨道,「我都有些受寵若驚了……」
傅瑤雖知道,謝朝雲是因著那早逝的妹妹所以對她格外好些,但仍舊未能坦然適應。畢竟這只是她們頭一次見面,而謝朝雲對她又實在太好了,就像是她在南邊的那位親姐姐一樣。
傅瑤挑了根青菜慢慢地嚼著,將今日之事想了一遍,同姜從寧道:「說起來,那些宮人倒是很聽謝姐姐的話。」
這是她當時便覺著奇怪的點,那宮人聽了謝朝雲的吩咐後,壓根沒猶豫便去了,像是對此習以為常一樣。
同樣奇怪的還有謝朝雲對皇上的態度。
她這樣滴水不漏的人,在太后面前遊刃有餘,在旁人面前溫柔可親,可對待皇上時的態度卻稱得上是任性妄為了。
「你莫不是忘了?她先前可是在宮中多年的。」姜從寧提起此事來,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上些贊嘆,「聽人說,她起初是被罰入掖庭,做些最低賤的力氣活。後來卻是一點點地往上走,幾年間在尚宮局站穩了腳。這些宮人大半都是知道她的,再加上她姓謝,自是言聽計從。
傅瑤兀自出神,姜從寧又感慨道:「謝家人都是有本事的……」
當年謝家出事,一夕之間跌入泥中,任人踐踏。
溫柔端莊的世家閨秀成了掖庭之中最低賤的奴僕,芝蘭玉樹般的公子成了發配邊關的小卒,那時人人都以為謝家徹底垮了。可不過幾年間,謝朝雲成了尚宮局的掌事,謝遲則回到長安,在亂局之中成了權傾朝野的重臣。
哪怕是同謝家不對付的人,也沒法否認他兄妹二人的心機和手段。
姜從寧畏懼謝遲,但與謝朝雲打了幾次交道之後,卻是真心實意地欽佩她待人接物的能耐。
這倒是解釋了傅瑤的一點疑惑,但另一點卻仍舊是說不通。
她直覺著此事非同尋常,猶豫再三後,最終還是決定將與皇上有關的給瞞了下來,並不曾同姜從寧提起。
不情不願地用完午膳後,傅瑤忍著睏意同姜從寧下了局棋,等到侍女將熬好的藥送來後,她捏著鼻子喝了下來,而後便回臥房歇息去了。
她昨夜未能歇好,今晨是勉強爬起來了,一番折騰後心緒大起大落,著實是疲倦極了,躺下沒多久便睡了過去。
午後的日光透過窗子,灑在床帳上,暖洋洋的。傅瑤翻了個身子,眉頭舒展開來,唇角微翹,像是做了個美夢。
是她這些年來最常做的夢。
傅瑤恍惚回到了弘安二十三年。那時她年紀尚小,隨著備嫁的長姐到首飾樓去挑釵環。長姐在那裡精挑細選,她卻是百無聊賴,聽著外邊熱鬧得很,便推開窗子往外看了眼。
長安街上車水馬龍,傅瑤一眼就見著了那個打馬而過的錦衣少年郎,傻傻地愣在了那裡。
那意氣風發的少年就像是畫中出來的一樣,眉眼帶笑,衣袂飛揚,週遭的人都成了黯然失色的陪襯。
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一旁有人感慨道,「這位啊,就是咱們大周最年輕的今科狀元郎,真真是風華無雙……」
這情形在傅瑤夢中出現過許多次,她從來都是那個靜靜旁觀的人,看著謝遲逐漸遠去。
可這次卻不大一樣。
那錦衣少年從妝樓下經過時,竟像是覺察到她的目光似的,似笑非笑地抬頭看了眼。
對上他目光後,傅瑤只覺著心跳都快了許多,竟驀地驚醒。
美夢成了驚夢,傅瑤抬手摸了下額頭,不知是不是服了藥的緣故,竟出了一層細汗。
她又翻了個身,長出了一口氣,順著那夢想起多年前的事情來。
她那時並不通男女之情,只覺著驚豔,回府之後便開始同夫子正經學畫,想著有朝一日要將這一幕給畫下來,免得自己忘了。
可她的畫技還沒練過,謝家便出了事,謝遲被罰去西境。
而這些年,就算不用落筆來記錄,她腦海中仍舊牢牢地記著那時的情形,六七年過去了也依舊清清楚楚。
只不過這次……算什麼?
傅瑤茫然地看著床帳上的繡紋,雖竭力想要撇開,可卻總是會想起夢中那一眼。
驚心動魄。
又像是個說不清道不明的預兆。
*
水榭。
宮人們進進出出,將盤碟碗筷收拾出來,那些菜色大半都沒動,先前怎麼端進去的,如今就又怎麼端出來。
謝朝雲將此看在眼中,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逆著眾人往裡邊去。
「姑娘您可算是來了!」德全見著她後如蒙大赦,連忙快步迎了上來,苦笑道,「若是再不來,奴才可就真沒法子了。」
謝朝雲微微頷首:「都出去吧。」
德全滿口應了下來,一招手,將水榭中服侍的宮人們都給叫了出去,而後親自關上了門。
偌大一個水榭就就只剩了兩人,謝朝雲分開珠簾,見著了在裡間窗邊坐著的蕭鐸。
蕭鐸垂眼看著小幾上的一局殘棋,對她的到來恍若未聞,另一側則堆著足有半人高的奏摺,看起來是尚未批改的樣子。
謝朝雲看了會兒,徑直上前,在他對面坐了。
她一看便知這黑子是謝遲的手筆,只是不知為何並沒能下完,就這麼停在了這裡。
四下一片寂靜,良久之後,謝朝雲平靜地開口道:「陛下就真準備這麼晾著我?」
蕭鐸頭也不抬,低聲道:「你要說的話八成是我不想聽的,所以還是別說了。」
他的神情是冷的,可話音裡卻透著無奈和些許疲倦。
謝朝雲的神情柔和了些,但卻並沒有聽從蕭鐸的話,而是自顧自地開口道:「如今你到了年紀,朝臣也會催著立后選妃,這事是避不開的。太后特地尋了我來,說是讓我為你參詳一二。」
蕭鐸沉默不語。
「太后自然是屬意秦雙儀,她才貌雙全,性子雖恃強了些,但若非如此也難壓住後宮其他妃嬪。」
如今朝局上下,明眼人都知道謝遲與太后不對付,任是誰都不會想到,謝朝雲竟然會在這裡為秦雙儀說話。
「雲姐可真是不藏私。」蕭鐸莫名笑了聲,「我以為,你會屬意徐芊為后。」
謝朝雲面色不改,像是沒聽出他話中的深意似的:「徐芊是將門出身,性情直爽,相處起來應當會輕鬆些。你若是喜歡她,我便托兄長同太后爭一爭好了。」
朝中為了立后之事戰戰兢兢,生怕得罪了哪一方,她如今說的倒是輕鬆得很。
「后位只在她二人之間,別無選擇。」謝朝雲早就思慮妥當,如今說起來也不見猶豫,「至於妃嬪之位,你倒是可以挑幾個合心意的。」
「我原本替你看中了個很討喜的美人,模樣好性情好,只可惜方才知道她心繫旁人。」
謝朝雲是個慣會察言觀色的人,又格外敏銳些,一番交談下來,便意識到傅瑤對自家兄長抱有好感,猶豫之後最終還是決定作罷。
這事實在是太巧了些,謝朝雲搖頭笑了聲,又道:「這次進宮來的有許多美人,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其中不乏有才情的、性子好的,你還應當看看,說不準就有心儀之人……」
蕭鐸抬眼看向她,打斷了這長篇大論:「朕知道了。」
當年蕭鐸是不受寵的皇子,連宮人都敢輕賤他,唯有謝朝雲待他好,明裡暗裡幫了許多。後來他登基為帝,在謝朝雲面前也從未自稱過「朕」字,如今驟然這般,便已經是不悅至極了。
謝朝雲看出他動了怒,但卻並未慌亂,低頭喝了口茶,止住了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六章
傅瑤昏昏沉沉地睡了許久,及至再醒過來時,已臨近傍晚。
銀朱聽見咳聲後,趕忙端了水來給她潤喉,關切道:「還是不舒服嗎?」
「還好。又不是靈丹妙藥,哪能立時就生效呢?」傅瑤喝了半盞溫水,聲音依舊有些啞。她披衣起身,慢悠悠地問道,「沒發生什麼事吧?」
「長樂宮那邊興許是知道了請太醫的事,宮女來送那幅《布雲施雨圖》的時候,還問了你的病情,我便如實回稟了。」銀朱替她穿衣束帶,答道,「再有就是,正殿那邊的孫姑娘來了一趟,原是想要見你的,但知道你身體不適歇下後就又離開了。」
傅瑤驚訝地挑了挑眉。
她倒是一早就料到長樂宮會知道自己生病之事,但孫思思竟然會過來,就著實是出乎意料了。
有先前冷嘲熱諷那件事在,再加上今日水榭謝遲之事,傅瑤原以為,孫思思今後是要躲著自己走的。
「她來做什麼?」傅瑤忍不住嘀咕了句。
姜從寧剛一進門,恰聽見她這句,笑道:「孫思思方才也去我那裡了,嘴上說是道謝,不過啊,我看她是想讓咱們不要將此事外傳。」
傅瑤懶得再正經梳妝打扮,將頭髮隨意綰了下:「原來是為著這個。」
「她們今日都嚇傻了。」姜從寧在一旁坐了,搖頭嘆道,「我那表妹回去之後又哭了許久,也怕這件事傳開來,回到家後會被爹娘責罰。我看,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聽到太傅這倆字了。」
傅瑤雖下意識地偏袒著謝遲,但將心比心,也知道那三人必定是嚇著了,只好乾巴巴地說:「好在是有驚無險。」
「那是多虧了謝姑娘。若不是她恰巧來了,只怕咱們也得搭進去。」姜從寧盯著傅瑤,若有所思道,「說起來,平日裡也不見你有多大的膽子,今日怎麼就敢在太傅面前說那些?我聽的都時候,心都要從嗓子跳出來了。」
傅瑤神情一僵,不自在地避開了姜從寧那審視的目光,話音也有些發飄:「我沒想那麼多……」
「少來,我還能不知道你嗎?」姜從寧愈發覺著奇怪起來,湊近了些,捏著傅瑤的下巴讓她看了回來,「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從實招來。」
傅瑤本就是個藏不住事的人,尤其是對於姜從寧這種極熟悉的人,想要弄清她的心思壓根不用費什麼力氣。
姜從寧眼見著她眼神躲閃,結結巴巴地什麼都說不出來,也不知是緊張還是怎麼的,白皙的臉頰上竟然浮現了可疑的紅暈,心中不由得浮現出個連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的猜測,瞪大了眼:「你莫不是……」
傅瑤連忙摀住了她的嘴,埋頭看著地面,小聲道:「不要說。」
這反應已然算是承認了,姜從寧滿臉震驚,心中翻江倒海似的,久久不能平靜。
她自問也算是能沉得住氣的人,可如今卻實在是繃不住,哪怕是上午在水榭外面對謝遲之事都沒這般。畢竟謝遲的言行還是有跡可循,但傅瑤這就全然是沒半點準備了。
傅瑤在旁人眼中都是乖巧聽話的形象,雖家中寵著縱著,但並不驕矜,這些年來也是循規蹈矩的。任是誰都不會想到,她竟然會喜歡上謝遲這樣的人。
姜從寧將傅瑤的手挪開,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艱難地開口道:「你怎麼會喜歡他?」
好些年來,傅瑤一直將自己的心思埋得很深,未曾向任何人提起,這還是頭一次被人問及。臉頰的紅暈蔓延到了耳垂脖頸,她深深地埋著頭,摳著自己的指甲,小聲道:「這種事情哪有什麼緣由?」
她初見謝遲之時,壓根不通男女之情,只是覺著這人像是畫中仙。
在那之後,她未曾同謝遲有過任何往來,但荳蔻年華見著旁人時,卻總是會忍不住同記憶中那錦衣少年郎對比,不知不覺中就真喜歡上了。
姜從寧深吸了一口氣,端出一副長輩的架勢來,苦口婆心道:「謝遲是出了名的冷心冷清。這幾年,倒也有幾個愛慕他權勢相貌的閨秀,但誰也沒能進謝家的門,甚至還有為此聲名掃地的。他這個人壓根不知道何為憐香惜玉,據說,他院中還曾有過橫死的侍女……」
「你不必同我說這些,」傅瑤輕輕地嘆了口氣,「我未曾有過非分之想,也沒什麼企圖和打算。」
她雖傾慕謝遲,但從一早就知道並不可能,所以最多也就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
當年,謝遲其實是有一位定了親的未婚妻的,只是到後來謝家出了事,這婚約便解除了。可就算沒了這婚約,以他如今權傾朝野的架勢和名聲,傅瑤心中很清楚,自家爹娘是絕對不會想讓她許給這樣一個人的。
更何況,謝遲也不見得喜歡她……
歸根結底,不過是她自己的一點妄想罷了。
聽她如此說,姜從寧才總算是鬆了口氣:「那就好……你可千萬不要被情愛迷了眼,去做那些個傻事,屆時再後悔可就真來不及了。」
傅瑤捂了捂臉頰,等到熱度逐漸褪去之後,方才抬頭看向姜從寧,杏眼中波光瀲灩的。
姜從寧也覺著自己方才說得急了些,緩了緩後,搖頭笑道:「是我杯弓蛇影了。說起來,謝遲天生一副好相貌,偌大一個長安城怕是也尋不出個能同他相提並論的,姑娘家見了心生愛慕也是正常事。」
傅瑤抿著唇,無聲地笑了笑。
說話間,已經有宮人送來了晚膳。也不知是得了誰的吩咐,給傅瑤準備的恰是清淡的白粥和爽口小菜,恰好對上了先前太醫的叮囑。
「我就不同你在一處吃了,免得你看著我的會饞。」姜從寧打趣了句,又輕聲道,「你放心,今日之事我絕不會同任何人提起的。」
傅瑤也已經從先前的情緒中緩了過來,笑道:「我對你自然是放心的。」
傅瑤並沒什麼胃口,她送走姜從寧後,只喝了半碗白粥,又忍著苦意將熬好的藥一氣灌了下去,便含了個蜜餞在窗邊發愣。
暮色四合,日頭西沉,為宮殿鍍上了一層浮光。春和宮中有宮人來來往往,可卻都安靜得很,甚至能聽見微弱的鳥鳴聲。
「這宮中也太靜了些……」傅瑤看了會兒,無趣地關上了窗子。
她左右無事,同銀朱閒聊了會兒,便又歇下了。
接下來兩日,除了去給太后請安,傅瑤再沒去過旁的地方,哪怕是悶得都要長毛了,她還是老老實實地把自己關在春和宮中,最多與姜從寧閒聊逗趣。
同殿的孫思思頭一日還會去太后那邊露臉,可經歷過水榭之事後,倒像是徹底打消了進宮的念頭似的,也閉門不出了。
雖住在同一宮殿,但只有在去長樂宮問安的時候,傅瑤才能見到她。
孫思思看起來病懨懨的,氣色比傅瑤這個真生病了的還要差些,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驚嚇,迄今還未能緩過來似的。
私下提及此事時,姜從寧感慨謝遲著實是太嚇人了,可傅瑤卻總覺著孫思思那模樣還透著些心虛。
傅瑤想知道她們那日究竟是在爭些什麼,惹得謝遲發火,可三人對此事避之不及絕不會再提起,她這疑惑注定是沒法得到解答,只好作罷。
這幾日下來,雖說宮人們伺候得很細致,但眾人心中始終壓著塊石頭,等終於到了太后壽辰這日,皆是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銀朱替她調整了下鬢髮上珠花的位置,笑道:「這壽宴過後,就可以回家了。」
「是呀,總算是能回去了。」傅瑤對著鏡中的自己露出個大大的笑容來,又感慨道,「我才從南邊回來就被召進了宮中,在這春和宮待的時候都比在家中久了。」
梳妝打扮妥當後,傅瑤便同姜從寧一道,結伴往兆慶殿去了。
太后的壽宴擺在了兆慶殿,除卻一早就被召進宮來的十來位貴女,出席的還有諸多皇室親眷,偌大一個宮殿都坐滿了,可謂是熱鬧至極。
傅瑤仍舊是與姜從寧同席,兩人湊在一起,不動聲色地閒聊著。
「錦玉長公主年前喪子,如今夫妻不睦,記得不要在她面前提有關的事……」姜從寧壓著聲音,將能想起的事情一一同傅瑤講了,免得她回頭不小心說錯了話。
傅瑤乖巧地聽著,時不時地點頭應和,及至瞥見謝朝雲進殿之後,臉上的笑意便愈濃了些。
謝朝雲的位置離太后很近,她一路穿行,卻在傅瑤面前停住了腳步,笑問道:「你的病怎麼樣了?」
「已經好了,勞謝姐姐掛念了。」傅瑤眉眼一彎,「也多謝你先前讓人請了太醫來為我診治。」
謝朝雲頷首道:「那就好。」隨後又玩笑道,「可別忘了我的畫。」
說完,她便往自己的位置去了,落座後又熟稔地同週遭的人寒暄,臉上的笑意真誠得很,一派親和。
姜從寧的目光循著她去,將此看在眼中,不由得嘆了句:「若有朝一日,我能像謝姑娘這般遊刃有餘就好了。」
傅瑤拈了一小塊糕點吃了,含糊不清道:「你現在就很好啊。」
謝朝雲能像今日這般八面玲瓏,是形勢逼人,不得不如此。旁人或許會覺著豔羨,可傅瑤看著,卻總是會有些許難過,就像她對謝遲的感受一樣。
不多時,太后露面落座,這宴席便正式開始了。
傅瑤雖喜歡熱鬧,可如今這「熱鬧」卻是浮於表面,實際上眾人皆是謹言慎行,說出口的話都是經過反復思量的,便顯得格外無趣些。
她端著笑意坐在那裡,看著眾人輪番賀壽,心中卻還是覺著沒意思,只盼著能早些結束離宮。
及至教坊的伶人上前來奏樂獻舞,看著這新編排的新奇歌舞,傅瑤才算是多了些興致,看得認真了許多。
可這時卻有內侍急匆匆地進了大殿,滿臉焦急,像是出了什麼事似的。歌舞未停,可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內侍身上。
內侍未敢聲張,徑直到了太后身邊,小聲回稟了事情。
傅瑤這邊雖聽不清楚,但見著太后與週遭那幾人的反應,隨即便知道絕非小事。她正疑惑著,便見著謝朝雲驀地站起身來,臉上半點笑意都沒了,原本的溫和也被凌厲取代。
謝家兄妹的長相原就相仿,謝朝雲不笑的時候,那眉眼就更像謝遲了。
傅瑤心中一動,低聲自語道:「是他出了什麼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七章
謝朝雲拂袖而起後,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殿中奏著的樂曲也似是亂了下。
傅瑤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袖。她雖未能聽清究竟發生了什麼,可看著謝朝雲這個反應,八成是與謝遲有關。
「一時情急失態,讓諸位見笑了。」謝朝雲自嘲地笑了聲,方才的凌厲也隨之抹去,向太后行了一禮,「今日是您千秋,朝雲原不該提早離席的,只是家中出了事……」
「你去吧。」太后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禮,「多帶幾個太醫回去,為太傅診治調理。」
謝朝雲雖情急,但還是規規矩矩的謝恩之後,方才快步離開。
她那天水碧的衣裙在眼前一晃而過,傅瑤將衣袖攥得更緊了些,一直看著她離了兆慶殿消失不見,方才收回了目光。
歌舞依舊,眾人也都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誰也沒敢多問。
可太后卻沒了方才的興致,也不再同身邊的人說笑,只看著翩然起舞的舞女們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姜從寧將傅瑤面前的酒挪開,讓人添了杯茶,低聲道:「你在擔心?」
先前已經說開,傅瑤在她面前也沒必要遮掩,輕輕地點了點頭:「能讓謝姐姐這般失態,應當不是小事吧。」
「其實太傅的身體一直不大好,」姜從寧輕聲細語道,「彷彿是早年在西境留下的病根,再加上操勞過度,一年到頭可能大半時間都在喝藥,太醫們沒少往謝家跑。我記得前年入冬後他就曾大病一場,連床都下不來,整整一個月沒能去上朝……」
那時西境戰事不斷,朝中亦是青黃不接,幾乎都繫在謝遲一人身上,他病倒之後,四處都是麻煩,按下葫蘆起了瓢。姜父那時忙得焦頭爛額,總是深夜才能回府,所以姜從寧至今都記得這件事。
只是謝遲這個人太強勢了些,總是會讓人忘了,他其實是個病秧子。
傅瑤想起他那蒼白的臉色,以及瘦削的身形,不由得嘆了口氣。
姜從寧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又道:「所以倒也未必是出了什麼意外,興許只是舊疾復發,調理一番就好了。」
背地裡詬病謝遲的人不少,但就算是最挑剔的人都不會否認他的能耐。在許多人眼中,他就像是一手遮天無所不能,再難的境地也能熬過來。
這話對傅瑤而言著實算不上安慰,但她還是領了這份情,扯了扯唇角露出個笑來。
傅瑤原就覺著無趣,被這件事一攪,就更是心不在焉,盼著能早點結束了。
好在太后像是也沒什麼興致了,不到半個時辰,便以「倦了」為由扶著侍女離開了。她一走,這宴席自然也就散了。
眾人三三兩兩地聚著往外走,傅瑤總算是得償所願能離宮,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行禮是一早就收拾好的,家中來接人的馬車也都等在瞭望仙門外,因著太后回去「歇息」,連最後的請安辭別都大可免了。
好不容易過了這幾日,不管起初是抱著什麼目的入宮的,此時大多人神情中都帶了如釋重負的意味。
姜從寧與傅瑤一路同行,到了望仙門,見著自家的馬車僕從後,拉著她的手叮囑道:「旁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多思無益。回去之後好好歇歇,等過兩日我請你到明月樓去吃飯。」
她這句話意有所指,傅瑤聽了出來,正兒八經地應了聲:「好。」
兩人分別後,各自上了馬車。
「姑娘,你可算是回來了!」銀翹扶著她坐定了,又透過挑開簾子向外看了眼,好奇道,「這幾日在宮中還順遂嗎?太后娘娘是和善還是嚴厲?可曾有人為難你?」
傅瑤原本還記掛著兆慶殿的事,可是一上車,就被銀翹拉著問東問西,倒是沖淡了不少,暫時轉移了注意。
銀翹同傅瑤年紀相仿,是自小一塊長大的,傅瑤待她也要比旁的侍女更親厚些。因著這次進宮只能帶一人,夫人指了較為穩重的銀朱隨行,她只能留在了府中等候,知曉今日傅瑤要回來,便巴巴地過來迎接了。
「還好,太后待人很和善,也並沒人為難我。」傅瑤一一答了,順勢倚在她身上,抱怨道,「但宮中著實是無趣得很,一言一行彷彿都有人看著,很是不自在。我不過待了這幾日便覺著厭煩,實在想不明白,怎麼會有人上趕著想要到裡邊去?」
傅瑤也不講什麼規矩禮儀,懶散地靠在銀翹身上,像是沒骨頭似的。銀朱知她幾日過得不易,也沒再糾正,索性就隨著她去了。
銀翹替她捏了捏肩,附和道:「是啊,那日子也太難過了。」
兩人如往常一樣,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大半都是些孩子氣的傻話,銀朱對此習以為常,含笑搖了搖頭。
及至回到家中,傅瑤一下車,便直接往正院去了。
她腳步輕快得很,像是被關了好些日子,終於出籠的鳥兒似的,身後潑墨般的長髮晃動著,鬢上的珠花搖搖欲墜。
銀朱無奈地嘆了口氣,趕忙讓銀翹追了上去,自己則帶著行禮回房去安置收拾。
「二姑娘可算是回來了。」正院的嬤嬤見了傅瑤後,笑著問候了聲,而後道,「夫人這幾日一直惦念著你,今日更是一大早就在等著了……」
傅瑤沒等她說完便快步進了門,笑盈盈地行了一禮:「女兒回來了。」
「快過來,」顏氏拉著傅瑤的手上下打量著,又捏了捏她的臉頰,長舒了一口氣,「可算是將你給盼回來了。」
「您再好好看看。」傅瑤轉了個圈,開玩笑道,「不過就是去宮中一趟罷了。看您這反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去什麼險地了呢。」
「少貧嘴。」顏氏讓她在自己身旁坐了,又讓人將早就備好的茶點端了上來,「這幾日在宮中可有什麼事?我怎麼覺著你像是瘦了呢?」
侍女端上來的茶點正是傅瑤當初最喜歡的那家買來的,她一見那樣式便認了出來,眼前一亮,高高興興地嘗了口,這才又笑道:「哪有?」
雖說她謹遵醫囑,吃得都是清粥小菜,但幾日間也不至於瘦到哪兒去。
顏氏向來最疼這個小女兒,分別一年多已是想得厲害,三番五次地寫信去催。好不容易將人給盼了回來,還未來得及多問幾句就又被太后給召進了宮,直到如今方才算是徹底閒下來。哪怕是什麼都不說,只看她在自己面前津津有味地吃著點心,也覺著心中安穩。
看著傅瑤吃完了一塊點心後,顏氏遞了茶水給她,這才又開口問道:「在宮中這幾日,可有什麼事情?」
傅瑤原本是想著隻字不提的,免得母親擔心,但轉念想事情已經過去,就算自己不講,說不準銀朱回話時也會提,便索性將自己身體不適之事給說了。
「我那時也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就生起病來……但也不算多嚴重,而且已經徹底好了,您不必後怕。」傅瑤額外補了這麼一句,安撫了母親後繼續道,「原本是怕麻煩不願上報請太醫的,但偶然遇上了謝姑娘,她覺察出不對,便做主讓宮人去請了太醫來為我診治。」
說完,她又感慨道:「我先前未曾同謝姑娘打過交道,此次在宮中見著,方才知道是個溫柔和善的姐姐。」
聽自家女兒這麼說,顏氏臉上多了些復雜的神色,欲言又止。
「母親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罷了,無論她先前如何,這次的的確確是幫你的。」顏氏避而不答,只說道,「改日我讓人備份賀禮給謝府送去。」
傅瑤連忙擺了擺手:「這就不必了。謝姑娘說她很喜歡我的畫,讓我送幾幅畫過去,就當是謝禮了。」
「那就隨你吧。」顏氏同身邊的嬤嬤對視了眼,頓了頓後又說道,「只是今後還是不要同她走得太近為好,畢竟她可是姓謝,離得越近麻煩就越多。」
傅瑤不以為然,但又不好同母親起爭執,便乾脆埋頭吃點心喝茶,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顏氏見傅瑤這模樣便知道她心中是怎麼想的,偏生對著她又發不出火來,一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抬手在她額上不輕不重地戳了下:「你啊……」
傅瑤順勢撒了個嬌,便將這事給糊弄過去了。
母女二人在一處聊了許久,直到日暮西斜,傅父身邊跟著的小廝來回話,說是皇上急召群臣進宮議事,可能晚間才能回來,不必擔憂記掛。
顏氏怔了下,隨後讓人去吩咐廚房留熱飯熱菜,傅瑤則不自覺地想了許多。
傅大人口風很嚴,就算是對家眷也未曾多透露半個字。但明眼人都知道,此時召集群臣入宮,絕對是非同一般的大事。
讓人很難不同白日裡謝遲出事聯繫到一起。
分別時,姜從寧勸她「多思無益」,傅瑤的的確確也聽了進去,竭力控制著讓自己不再去想謝遲的事,可如今卻是又擺在了眼前。
「瑤瑤,想什麼呢?」顏氏在她眼前擺了擺手,關切道,「是不是這一日下來太累了?那就早些回去歇息吧,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傅瑤總不能將走神的真正原因給說出來,索性就坡下驢,認下了這個理由,帶著銀翹回房去了。
回到自己院中後,傅瑤便徹底沒了顧忌。她俐落地去了髮上的釵環珠花、腰上的環佩香囊,換了家常的衣裳,將長髮隨意一綰,便到廊下去逗鸚鵡了。
這鸚鵡是傅瑤養了好些年的,自小就不厭其煩地教它各種話,甚至還曾教它背過短詩。只是分別這一年多,它早就不認得傅瑤了,只有給瓜子的時候方才給個眼神,說句吉利話。
銀翹在一旁看得笑個不停,勸道:「姑娘還是不要同它置氣了,興許等過幾日熟了,就好了。」
傅瑤在那裡折騰了足有半個時辰,最後自己真累了,方才作罷。
她在正院那邊吃點心都吃飽了,如今也沒什麼胃口,便直接沒用晚飯,梳洗一番後直接歇下了。
說來也奇怪,以往那麼些年她雖時不時地會想起謝遲來,但也是淡淡的,並不會到牽腸掛肚的地步。可這次卻有所不同,哪怕她想盡方法轉移自己的注意,最後還是會殊途同歸——落在謝遲身上。
難道就因為見了他一面,同他說了那麼幾句話?
傅瑤直接將錦被扯上來,將整個人都攏在其中,閉上眼顛來倒去地默念了幾遍佛經,生生地將自己給念睏了,方才算是擺脫了謝遲睡了過去。
她這一晚上睡得還算安穩,可京城中,不少人卻是徹夜無眠。
*
謝府,燈火如晝。
侍從們進進出出,端著乾淨的溫水進去,不多時便又端著滿盆的血水出來。太醫們已經忙了許久,可就算是一時止住了血,最多撐上兩個時辰,傷口就又會出血,需得重新包紮才好。
來回反復,整個房間都充盈著濃郁的血腥味,讓人犯噁心,就算是資歷最老的那位院判,也出了一身冷汗。
算起來,這房中最冷靜的,竟是端著茶盞坐在窗邊的謝朝雲。
若是尋常姑娘家,是沒法在這裡坐得住的,就算不在乎外男,也要被這滿室的血腥氣給沖暈了。
可謝朝雲卻在這裡坐了半日,幾乎就沒動彈過,只是她臉上再沒平素裡那溫和的笑意,目光更是冷得如同數九隆冬的寒冰似的,讓人看了便覺著心驚膽戰。
太醫抹了把冷汗,向她道:「謝姑娘,傷口已經止住血了。」
謝朝雲抬起眼皮:「還會再復發嗎?」
「這,」太醫們面面相覷,最後只能硬著頭皮道,「這真說不準。那劍上淬了毒,雖說太傅已經及時服了藥,可這傷在心脈附近,著實是凶險了些……」
這些年來,想要要謝遲命的大有人在,可卻是頭一次鬧到這地步。
謝朝雲撐著額,緩緩地說:「最新戰報,前日北狄大舉反撲,一夜之間失七城,裴老將軍身陷敵軍不知所蹤,邊關形勢危急。」
她每說一句,太醫們的臉色都白上一分。
在場的每位太醫雖不通練兵,但都是經歷過燕雲兵禍的人,見過京城血流成河,也知道當年十六州是何等慘況。
「如今皇上已經召集群臣,連夜商討對策,但諸位心中應當也有數……」謝朝雲冷笑了聲,看向昏迷不醒的謝遲,「事已至此,諸位盡人事,剩下的便聽天命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八章
在入睡之前,傅瑤還迷迷糊糊地暗自勸自己,不能再想謝遲的事情了。
正如姜從寧所說的那句「多思無益」,明知不會有結果的事情,就不該在其中多費心神。
第二日一早,傅瑤為了避免自己在家中閒著無事會胡思亂想,用過早飯之後,便讓人去正院知會了一聲,帶著銀翹出門逛去了。
可真等到了出了門,她才發現自己反倒弄巧成拙了。
以往的長安城,茶樓酒肆中總是會有諸多八卦閒談,以及各地的奇聞軼事,傳得有模有樣精彩紛呈,傅瑤偶爾也會去湊熱鬧聽人閒聊。
但今日街口巷尾,所有人都在提同一件事——謝遲遇刺。
謝遲這個名字,對於長安城的百姓而言,可謂是無人不知。
當年燕雲兵禍起,長安城兩王相爭鬧出宮變,死傷無數,所有百姓紛紛閉門不出,偌大一個長安街上都見不著人影。謝遲帶兵進京,雷霆手腕平定了動亂,一度血流成河,至今青石板縫隙中都有當年殘存的斑斑痕跡。
再後來,他為帝師一手遮天,也是出了名的喜怒無常,性情陰鷙。
百姓們見著謝家的馬車,都是躲著走的,誰也不敢去觸黴頭。
可如今,謝遲竟然遇刺了,聽聞至今昏迷不醒,極有可能連命都保不住。
任是誰聽了這消息,都忍不住要議論幾句的。
傅瑤被迫灌了一耳朵的「謝遲」,想要回家,可偏偏又挪不動腳步,忍不住想要聽些消息。
「這個奸佞竟也有今日,可算是老天開眼,罪有應得。」
「他雖手段狠辣,可卻也是個有真本事的人,若真沒了,這朝局今後何人來撐?」
「沒了謝遲,也有旁人,難道文武百官還找不出個能用之人?沒了這個把持朝政的禍害,今後才算是太平了。」
「你懂什麼?我聽聞昨夜皇上召重臣入宮,商議許久,今晨方才放大人們回府。」有人壓著聲音道,「依我看來,八成是北境出了事,才會這般興師動眾。若是三年前的事重來一回,你倒是說說何人能力挽狂瀾?」
「北境出事?呸呸呸,你可別信口開河……」
兩方爭論不休,在這茶樓指點江山,傅瑤只覺著頭都大了,付了銀錢之後便拉著銀翹離開了。
「姑娘,方才那幾個書生說的是真的嗎?」銀翹緊跟在傅瑤身邊,小聲問道。
傅瑤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她的確什麼都不清楚,但也已經有了偏向。
謝遲遇刺之事八九不離十,若非如此,謝朝雲絕不會那般失態。至於北境是否又起戰火……傅瑤想起昨日父親令人傳回來的話,心中不由得一沉。
當年燕雲兵禍致使兩王相爭,京中半數世家都被牽扯其中,甚至還有滅門的,傅家向來不結黨,倒算是躲過一劫。傅瑤那時乖乖地待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不敢去多打聽,但後來還是不可避免地知道了些,至今想起仍舊心有餘悸。
無論是京城文武百官,還是邊關百姓,沒有任何人想要回到當初的境地。
傅瑤忽而想起前幾日,宮中傳下懿旨,說是北境捷報頻傳,太后甚是欣慰,又嫌宮中冷清,便想要趁此機會請諸位閨秀到宮中小住幾日,熱熱鬧鬧地過個壽辰。
如今再看,倒更像是個無聲的嘲諷。
紙是包不住火的,雖說朝中也想要竭力維穩,但不出兩日,北狄大舉反撲的消息就徹底傳開來了。一石激起千層浪,原本已經開始漸漸被人遺忘的舊事重新浮現,京中一時間可謂是人心惶惶,隨之不約而同地將希望放在了謝遲身上。
哪怕是曾經痛斥過謝遲狼子野心的人,也盼著他能如當年那般,定邊關穩朝局。
可謝遲仍舊在昏迷。
整個太醫院都在謝家,圍著那個昏迷的人團團轉,可好不容易解決了傷口崩裂出血的問題,隨之而來的又是褪不去的高熱。
太醫們爭執不休,但誰也沒能提出個有用的法子。
宮中一日三次地遣人來問消息,盼著他能早些醒過來,卻始終沒等到想要的回復。
姜從寧同傅瑤在明月樓見面之時,也不可避免地提及了此事。
「往前數四日,還是一派昇平氣象,誰能想到短短幾日間便會亂成這樣?」姜從寧提起太后壽宴那日,倍感唏噓。
傅瑤這幾日未曾刻意打聽,但多少也聽了些,遲疑道:「他還未醒嗎?」
她先前一直想著明月樓的酒菜,可如今看著滿桌的珍饈美饌,卻壓根沒什麼胃口。
姜從寧搖了搖頭,將自己知曉的事情盡數同傅瑤說了,嘆道:「如今太醫已是束手無策,不過拿名貴藥材維繫著。朝堂和後宮為著此事也操碎了心,有說張榜請民間大夫來看的,甚至還有人提議,說是要核算八字為太傅娶妻沖喜,被謝姑娘給回絕了。」
傅瑤捏緊了手中的筷子,輕聲道:「謝姐姐肯定難過極了。」
謝家經歷過當年的災禍後,就只剩了兄妹二人,如今謝遲又出了這樣的事,對謝朝雲來說無異於錐心之痛了。
「造化弄人,旦夕禍福。」姜從寧倒了杯酒,苦笑道,「我爹這幾日早出晚歸,臉黑得跟炭似的,北境的形勢怕是真不好了……如今,許多人都盼著太傅能早日醒來,若他真有個三長兩短,那真是不敢想。」
傅瑤嚥下自己先前最喜歡的蜜汁蝦仁,卻只覺著食之無味,嘆道:「就算謝遲如今醒來,以他的身體,又能做什麼呢?」
姜從寧如實道:「他能醒過來,就算是主心骨了。」
人人都說謝遲有不臣之心,把持朝局,先前還曾有人為他遇刺而高興,感慨少了個禍害,直到大廈將傾的時候,才意識到他是那個頂樑柱。
傅瑤心中百感交集,放下了筷子:「我飽了。」
姜從寧知道她記掛著謝遲,可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寬慰的話來,只好無力地說道:「會好起來的。」
傅瑤笑了笑:「會的。」
姜從寧看著她這笑,只覺著苦澀得很,下意識地出主意道:「說起來,你不是還欠著謝姑娘幾幅畫嗎?若實在是放心不下,也可以以此為藉口上門去探看。」
「你先前不是還勸我離他遠些嗎?」傅瑤有些驚訝,隨後又搖頭道,「我與謝姐姐不過幾面之緣,算不上熟悉,不好這時候上門打擾的。更何況就算去了也無濟於事,就不給人添麻煩了。」
說著,她站起身來,歉疚道:「阿寧,等下次我再請你。」
姜從寧會意,隨即也起身道:「無妨,你只管回去。」
這種行徑多少有些無禮,但她心中實在難過,也不願在這裡敷衍好友。好在姜從寧同她關係親近,也能理解,並不會為此介懷。
傅瑤又道了句歉,離開了。
傅瑤不清楚邊關戰事,也不懂朝局謀略,只盼著謝遲能夠早些醒過來。但在這件事情上,連太醫都束手無策,她就更是無能為力了。
是夜,她輾轉反側沒能歇好。
夢中一時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一時又是宮中重逢時見著的那個蒼白冷漠的男人,墨色斗篷上的雲紋和仙鶴一閃而過,她卻記得清清楚楚。
傅瑤在家中向來懶散,總是得侍女再三催促方才肯起床,但這次卻一大早就起身梳洗,在銀朱與銀翹驚訝的目光中宣佈:「我要去慈濟寺上香。」
銀朱與銀翹面面相覷,雖不明白傅瑤為何突然心血來潮要去慈濟寺,但見她態度堅決得很,只好去正院回了話,又趕忙讓人給安排了馬車。
「姑娘,你怎麼會突然想去慈濟寺?」銀翹好奇道,「我記得,當初夫人去慈濟寺上香的時候,你都是千方百計地躲著,嫌棄那台階太高,走完會累上半晌的。」
傅瑤被她無情地戳穿了舊事,咳了聲,一本正經地胡編亂造道:「我昨夜夢到了慈濟寺院中的那棵好幾百年銀杏樹,總覺著冥冥之中像是有什麼預兆,便想著今日去看看。」
銀翹信以為真,果然不再多問。
傅瑤抿唇笑了聲,挑開車簾來,向外看了眼。
其實她壓根沒有夢到什麼銀杏樹,昨夜的夢裡,顛來倒去都是謝遲,總想著要為他做點什麼才好。可思來想去,實在沒什麼幫得上的,只能去慈濟寺上柱香捐個香火錢。
雖說未必就真有用處,但好歹算是求個心安,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強。
傅家祖母信佛,傅瑤自小就跟著抄佛經背佛經,每年也總要來兩趟慈濟寺,到佛前來磕個頭。但她少時孩子心性,是將爬山當做踏青出來玩的,後來又開始躲懶,這還是頭一次自己主動過來。
這台階比她記憶中的還要長些,傅瑤歇了兩次,最終才好不容易到了慈濟寺前,見著了那熟悉的山門。
因著院中那棵近千年的銀杏樹,慈濟寺一直是方圓百里最有名的寺廟,香火鼎盛,往來香客絡繹不絕。
傅瑤如旁的香客一般,到正殿去挨個磕了頭上了香,在心中將那願望念了十來遍,出門後又捐了幾十兩的香火錢。
傅瑤還惦記著先前哄銀翹的話,離了正殿後,便要往後院去看那銀杏樹。結果才剛到後院,便被人給叫住了。
那老和尚看起來慈眉善目的,笑問道:「施主要求籤嗎?」
說來也奇怪,對上那老和尚的目光後,傅瑤原本不安的心倒是莫名平靜了些,略一猶豫後點了點頭:「好。」
她心中惦記著謝遲的病,從籤筒中搖出了一根籤來,翻出來看了一眼,下意識道:「這個不準!」
那是個上上籤。
籤文寫的卻是:千里姻緣一線牽。
意思明白得很,連解籤都省了。
銀翹湊過來看了眼,打趣道:「姑娘是想要卜算姻緣嗎?」
「才不是,」傅瑤反駁了句,又氣呼呼地重復了一遍,「這個不準。」
她想要問的明明是謝遲的病,才不是什麼姻緣。
她一時情急,說話時也沒顧忌,那老和尚聽了竟也沒見惱,仍舊是笑眯眯的:「究竟準不準,姑娘將來就知道了。」
傅瑤心中已經認定這個不準,但還是小聲道歉:「一時情急,大師恕我冒昧。」
說完,她便拉著興致勃勃看熱鬧的銀翹離開了。
銀翹仍舊惦記著那籤文,笑盈盈道:「說起來,姑娘的確也到了定親的年紀,聽夫人身邊的侍女說,想要同咱們家議親的人可不少呢。」
傅瑤輕輕地在銀翹腰上撓了下,威脅道:「不准再說了。」
她在後院中留了片刻,盯著那銀杏樹看了會兒,便想著要下山回家去了。
可說來也巧,才剛出山門,傅瑤便迎面撞見了謝朝雲,兩人俱是一愣。
與先前在宮中時相比,謝朝雲看起來憔悴了許多,不過幾日功夫,就能明顯看出來消瘦,眼下也有黛色,顯然是未曾好好歇息。
「謝姐姐,」傅瑤站定了,輕輕地問候了聲,「你也來上香嗎?」
按理說,謝朝雲此時應該是寸步不離地在家中守著才對。如今到這裡來,是走投無路想著求神拜佛?還是……謝遲已經醒了?
謝朝雲怔了下,微微一笑:「是。」
傅瑤見謝朝雲身邊並無僕從,一時間拿捏不準她是不是想要獨自靜靜,倒是不知該如何說了。倒是謝朝雲抬手遮了遮日光,主動開口道:「可以陪我去逛逛嗎?」
「可以!」傅瑤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隨即又覺著這像是太迫不及待了些,訕訕地笑了聲。
謝朝雲將她這反應看得清清楚楚,無聲地笑了笑,眼中也多了些光彩。
傅瑤才剛出山門,就又原路返回了,只是這次並沒讓銀翹跟過來。她怕自己說錯話會惹得謝朝雲難過,便索性什麼都不說,只靜靜地陪在她身邊。
傅瑤原以為,謝朝雲是來拜佛上香的,卻不料她竟真如自己方才所說,是來「逛逛」的。從前院走到後院,繞著那棵老銀杏轉了幾圈,卻壓根沒有到正殿去,著實是奇怪極了。
像是看出她的不解,謝朝雲忽而開口道:「當年我家出事,亂作一團,還有人趁機落井下石。兄長在竭力奔走,想要託人說情,可卻是一直在吃閉門羹。我那時候無能得很,只會躲在家中抹眼淚,最後實在沒了法子,便來這慈濟寺燒香拜佛。我給每個佛像都磕了頭,磕得額頭都出了血,求漫天神佛保謝家平安……可最後還是家破人亡,顛沛流離。」
「自那時起,我便打定了主意再不信神佛,只信自己的手段。」
傅瑤愕然。
謝朝雲提起這事來語氣平淡得很,可她卻是百感交集,只覺著眼酸。
「但今日,我還是來了。」謝朝雲自嘲地笑了聲,「原來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還是會對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抱有幻想。」
傅瑤揉了揉眼,小聲道:「他還沒醒嗎?」
謝朝雲嘆了口氣,偏過頭來看著傅瑤那泛紅的杏眼,若有所思道:「你今日為何而來?」
驟然被問起來意,傅瑤慌了一瞬,隨即垂下眼睫,想要將自己哄銀翹的話給原封不動地搬出來,可尚未來得及開口,便被謝朝雲給打斷了。
「原來你也是為他來的。」謝朝雲笑了聲。
傅瑤瞪圓了眼,甚至沒想到反駁,而是下意識地反問道:「你怎麼知道?」
「傻姑娘,」謝朝雲抬手將鬢邊的碎髮拂到耳後,「你的心思從來都是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的,一看便知,難道沒人告訴你嗎?」
此時再說什麼也來不及了,傅瑤只好埋頭看著地面的青石板,裝傻充愣。
姜從寧同她是自小相識的手帕交,無話不說,所以就算知曉了她傾慕謝遲也無妨。可謝朝雲就不一樣了,她可是謝遲的親妹妹。
如今看來,當初她在宮中同謝朝雲閒聊的時候,人就已經看出她的心思了。
傅瑤窘迫極了,只恨不得能有條地縫,自己就地跳進去埋了,好躲過這尷尬的境地。
「不必覺著難為情。」謝朝雲看著她泛紅的臉頰,沉鬱數日的心上倒像是拂過一陣清風似的,溫聲道,「我很喜歡你,想來兄長也會喜歡的。若是他這次能熬過來,我便為你們說和……」
傅瑤的臉更紅了,生怕謝朝雲再說出些什麼來,連忙道:「我對他並沒什麼非分之想,只盼著他能早點醒過來,平平安安的就好。」
謝朝雲被她這個「非分之想」給逗樂了,露出這幾日來唯一一個真心的笑。
傅瑤摀住了嘴,自覺多說多錯,乾脆就徹底閉了嘴。
「這幾日來,盼著他能醒過來的人不計其數。就連先前盼著他死的人,都想讓他醒過來,把如今這亂局料理了再死。」謝朝雲話裡滿是諷刺之意,「可真心為著他這個人好的,怕是一隻手就能數清了。」
這幾日來聽的、看的多了,傅瑤也理解了謝朝雲這話的意思,暗自嘆了口氣。
謝朝雲從未同旁人說過這些,可興許是日積月累,這幾日又耗盡了心力,一時觸動,便多說了幾句。但她並不是那種能徹底坦露心跡的人,最多也就到此為止了。
「多謝你今日陪我。」
傅瑤聽她這麼說,連忙道:「你先前在宮中可是幫過我的大忙,如今這也不算什麼。」
「那就改日再敘了。」謝朝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傅瑤眼見著謝朝雲當真不準備正殿去磕頭上香,猶豫片刻後,還是快步追了上去:「謝姐姐,這是我先前在那邊求的平安符,你……要不要?」
謝朝雲停下腳步,看向她手中那小小的平安符。
傅瑤在她這目光中覺出些緊張來,正想著收回手,卻見謝朝雲抬手將那平安符給拿了過去,輕笑了聲:「那就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好了。」
將這平安符送出後,傅瑤莫名就像是解決了一樁心事似的,雖仍舊記掛著謝遲,但卻不似先前那般焦躁。
及至回到府中,左右無事,傅瑤也不願再出門,索性就將自己關在書房抄寫佛經。
抄佛經是需得全神貫注的,若是走神錯了一個字,這一整張都要重新來過。傅瑤自小跟在祖母身邊,這些年沒少抄佛經,如今做起來也是駕輕就熟。
第二日午後,傅瑤才抄了半張紙,便見著銀翹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也不知她聽了什麼,嚇得六神無主,進門時竟還絆了下,險些摔倒,看起來狼狽極了。
傅瑤手一抖,筆尖蘊著的墨跡滴下,暈開來。
她抬手將那紙給團了扔到一旁,嘆了口氣,無奈地問道:「究竟什麼事情,值得你著急成這樣?」
「不好了,」銀翹的聲音發著顫,「方才宮中傳了旨意來,說是為姑娘你賜婚……」
「賜婚?」傅瑤也驚住了,難以置信道,「賜哪門子的婚?」
銀翹險些都要哭出來了:「是,是謝家。」
傅瑤:「……」
她愣在那裡,半晌都沒能說出話來。
傅瑤心中想了許多,一時是姜從寧同她說,「有人提議,說是要核算八字為太傅娶妻沖喜,被謝姑娘給回絕了」,一時是謝朝雲開玩笑似的講,「若是他這次能熬過來,我便為你們說和……」
最後,落在了她在慈濟寺後院,想要卜算謝遲病情時搖出的那根籤上——
千里姻緣一線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九章
傅瑤呆呆地坐在那裡出神,銀翹只當她是嚇傻了,帶著哭腔道:「夫人在正院等著呢,姑娘還是快些過去吧,看看能不能想個法子把這婚給推了。」
雖說傾慕謝遲這麼些年,但傅瑤是從未想過談婚論嫁的。於她而言,謝遲就是不可即的妄念,就算在夢中,也從來都是遠遠地看著。
以至於驟然聽到這消息,倒也談不上欣喜,心中大半都被震驚給佔據了。
傅瑤被銀翹推著出了門,一直到進了正院,才算是緩過來些,亂成一團粥的腦海勉強湊出點理智來,將這事從頭到尾給想了一遍。
顏氏見了著她後,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霎時就又滾落下來,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她將傅瑤攬在懷中,痛心疾首道:「我的瑤瑤……」
一旁的侍女顯然也是方才陪著哭過了,眼圈泛紅,勉強勸道:「夫人莫要哭壞了身體。」
「都怪我。若是早些替你定了親,便沒今日這禍事了。」顏氏乍看到那旨意時,險些昏厥過去,只覺著像是天塌了似的。
她向來最疼傅瑤這個小女兒,總想著給她挑一個如意郎君才好,一直催著傅瑤回京來,便是想著好好相看一番。哪成想居然突然來了這麼一道旨意,硬生生地掀翻了她先前所有的準備。
若是旁的世家公子,就算是不大如意,顏氏興許也能咬牙忍了,可卻偏偏是謝遲!
這滿長安城,誰不知道謝遲?出了名的性情陰鷙,喜怒無常,手段又格外狠辣。
前些日子曹家那公子不知怎麼得罪了他,一雙腿就那麼廢了,連性命都險些沒能保住。顏氏聽聞此事時,還曾同身邊的人感慨過,這曹家京中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謝遲卻半點情面都不留,著實是太過跋扈。
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在他身邊就得時時小心著,萬一行差踏錯,必然是沒有好結果的。
「你這樣不經事,若真是嫁過去了,又豈能討得了好?」顏氏只一想便覺著頭疼欲裂,哽咽道,「更何況,他如今還躺在那裡昏迷不醒呢!說是沖喜,可究竟有沒有用,誰又說得準呢?」
若是嫁過去沒兩日,謝遲便撒手去了,那又該如何是好?
傅瑤見母親這般難過,心中也堵得厲害,拿了帕子來給她拭淚,小聲道:「娘親不要哭了,若真是哭壞了身體,我是要心疼的。」
可如今這種情形,說什麼都是沒用的。
顏氏左思右想,都覺著謝遲無論是死是活,都討不到半點好去,攥著傅瑤的手道:「瑤瑤,這親決不能結。娘親這就讓你爹去回皇上,就說……就說你先前在江南之時,已經同旁人定過親了。這麼一來,咱們就能把這事給推了……」
「娘,這可是欺君之罪。」傅瑤輕輕地撫著她的背,「我何曾定過什麼親?」
顏氏卻道:「你長姐在信中提過,岑家那位公子不是想要求娶你嗎?娘先前就想過了,岑家的確不錯,怎麼都比謝家要好……」
顏氏正盤算著,卻忽而傳來一聲斥責:「你糊塗啊。」
傅瑤原本正手足無措著,聽了這聲音後,連忙起身道:「祖母,您怎麼親自過來了?」
「這樣大的事情,我怎能不來?」傅老夫人嘆了口氣。
見老夫人扶著侍女進了門,顏氏也只好擦了眼淚,起身相迎。她雖心急,但也不敢在婆母面前造次,強壓下淚意,低聲道:「媳婦自知方才那話不妥,但也是別無他法了,總不能真讓瑤瑤嫁到謝家去。」
「瑤瑤是我自小看著長大的,我又豈會不疼她?」老夫人話音裡也透著無奈,「可如今聖旨已經下了,豈有收回的道理?就算你敢冒著欺君之罪撒這個謊,遠在千里之外的岑家願意替你圓嗎?婚期就定在兩日後,哪裡來得及通氣?」
顏氏是一時情急,但卻並不是蠢人,又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她沉默片刻,無力地問道:「難道就讓瑤瑤嫁給謝遲?」
「只能如此。」老夫人先斷了顏氏的妄想,而後又緩緩地說道,「事情倒也沒有你想的那麼壞。皇上驟然賜婚,無非是為了謝遲的病情……」
古往今來,一直都有「沖喜」這說法,純屬百般無奈之下,死馬當活馬醫。
如今北境戰事吃緊,裴老將軍不知所蹤,謝遲又昏迷不醒,朝中也鬧得人心惶惶,百般無奈之下方才出此下策。
「謝遲這個人雖心狠了些,但卻是個恩怨分明的。若瑤瑤嫁過去,真能讓他病情好轉,想來多少也會念著這點好,不會苛待。」老夫人停頓了片刻,繼續道,「若萬一沒能成,等到謝遲去了,那便想如何就如何了。如今眾人都知道,這事是虧了咱們家,屆時太后也不會為難的。」
「可是……」顏氏想要反駁,但對上老夫人的目光後,又硬生生地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她明白老夫人的話並沒錯,也知道為今之計只能如此,只是心中著實難接受,重重地嘆了口氣,「那麼些人,怎麼偏偏選中瑤瑤?」
傅瑤半句都沒敢多說,聽到這話說,心驀地一緊。
她自己也拿捏不準,這事究竟是就真這麼巧?還是說有人推波助瀾?
老夫人見她不哭也不鬧,愈發心軟,摸了摸她的鬢髮,嘆道:「好孩子,此番委屈你了。不過你放心,等到這段時日過去,必然會給你個交代,不讓你受委屈。」
傅瑤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好低眉順眼地應了聲:「好。」
*
既是為了沖喜,自然越快越好,就像是生怕謝遲撐不了多久似的,婚期直接定在了兩日後。無論是謝府還是傅府,都得立時籌備起來,闔府上下忙得團團轉。
然而這麼短的時間,便是怎麼樣也依舊來不及,只能一切從簡。
顏氏原本想要風風光光地將女兒給嫁出去,如今卻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嫁衣什麼的都未曾準備,現裁製必定是來不及了,外邊買來的又不合心意。
正左右為難時,宮中來了人,為首的竟是尚宮局的司記白蕪。
尚宮之下便是司記,顏氏也不好怠慢,只能含笑相迎。
「朝雲知道此事突然,怕貴府忙不過來,便特地求見了太后,遣了我等過來幫忙。」白蕪抬了抬手,令人將帶來的嫁衣與數套頭面首飾都呈了上來,含笑道,「請傅姑娘試試這嫁衣,我從宮中帶了繡娘來,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立時就能改了。」
謝朝雲當年在尚宮局,與白蕪算是同僚,如今白蕪提起她來也是直接以名稱呼,足以看出關係親近。
這嫁衣展開後,屋中眾人的目光中都多了些驚豔,就連顏氏都愣了愣。
嫁衣如火,用的是最好的綢緞,其上的繡紋精緻卓絕,嵌墜的珠玉皆非凡品,在日光的映射在熠熠生輝,一看便耗費了極大精力,絕非朝夕之間能夠趕製出來的。
像是看出顏氏的困惑,白蕪解釋道:「這嫁衣是太后娘娘早前吩咐尚宮局給朝雲備下的,斷斷續續做了大半年才成,只可惜一直沒能派上用場,如今倒是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顏氏沒料到謝朝雲竟然這麼上心,原是該客套著道句謝,可一想到這事皆是由謝家而起,便如鯁在喉,最後也沒說什麼,往裡間去看傅瑤試嫁衣了。
傅瑤往日裡總有說不完的話,如今卻格外安靜,由著宮女們服侍著穿衣擺弄,乖巧極了。
白蕪得了謝朝雲的囑托,自是盡心盡力,將相關的一應事宜都接了過來,盡快操辦著三書六禮。她是尚宮局出來的人,辦事妥帖,忙中有序,讓原本忙得頭昏腦漲的顏氏得以鬆了口氣。
「謝家倒是大方……」顏氏大略掃了眼那聘禮單子,心中暗暗吃了一驚。
她對這婚事是百般不贊同,但也不得不承認,謝朝雲的誠意很足,就算是拿最挑剔的目光來看也尋不出什麼不好。
傅瑤透過半開的窗子,看著院中人來人往,小聲道:「我先前就同您說過,謝姐姐是個很好的人。」
「她若真好,就不該讓你往火坑裡跳,如今這也不過是彌補罷了。」顏氏撇了撇嘴,她也知道如今再說這些也沒用,轉而嘆道,「我不稀罕這些,只盼著等你過去之後,謝家能好好待你。」
「您放心。」傅瑤說完後,自己也覺著這安慰太無力了,索性開玩笑道,「說不準等我嫁過去,謝遲好起來後,會很喜歡我呢。」
顏氏驚訝地看著她。
「你們總說我很討人喜歡,不是嗎?」傅瑤厚著臉皮道,「既然這樣,為什麼總要想著謝遲會欺負我,讓我受委屈呢?」
她說這話其實是沒什麼底氣的,畢竟先前在宮中遇著時,著實看不出謝遲有喜歡她的跡象。但為了安慰母親,只能硬著頭胡扯了。
這話乍一聽倒是沒什麼錯,顏氏也想不出反駁的說辭,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你這孩子……」
恰有侍女來請,她只得起身離開,往正院去了。
內室安靜下來,屋角的博山爐中沁出裊裊的香氣,清淡而悠長。
傅瑤托著腮在梳妝台前發愣,輕輕地摩挲著明日要戴的髮冠,低聲自語道:「快些好起來吧,然後……若是能喜歡我,就更好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十章
這婚事定得匆忙,傅瑤兄長尚在白鹿書院,壓根來不及趕回來,至於在江南的長姐,甚至要等她嫁到謝家之後,才能收到這消息。
傅瑤是家中最小的女兒,闔家上下都將她視作掌上明珠,誰也捨不得讓她受委屈,沒成想卻在成親這麼大的事上栽了。
就算謝朝雲已經盡可能地將事情做到最好,給足了面子,可顏氏一想起來,仍舊覺著如鯁在喉。
但事已至此,再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不過是平白惹得人更難過。顏氏也只能將心中的怨言嚥下,勉強露出個笑來,帶著嬤嬤進了傅瑤院中。
夜色沉沉,傅瑤穿了件單薄的中衣坐在窗邊,由銀朱拿著巾子幫她擦拭長髮。
興許是剛沐浴過的緣故,她白皙的肌膚透著些淡粉,眸中也帶著水意,在燈火的映襯之下亮亮的,彷彿天上星。
顏氏的神色不由得溫柔了許多,從銀朱手中接過巾帕,將傅瑤那烏黑柔順的長髮攏在其中,慢慢地擦拭著。
侍女們退了出去,內室便只剩了母女二人。
傅瑤偏了偏頭,笑道:「娘親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明日就是你大婚的日子,娘自然是要來看看,同你說會兒話的。」顏氏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轉而又嘆道,「若是你長姐也在就好了。」
傅瑤眼睫微顫,低聲道:「是啊。」
前些日子她要回京時,長姐說,姐夫這半年八成就能調回京城來,屆時一家人就能時常見面了,還開玩笑說,這麼一來就不會錯過她的婚事。
畢竟按常理來說,從相看到最終定親成婚,怎麼也得半年的功夫。誰能料到轉眼間,不過幾日,她明日就要出嫁了呢?
「罷了,不說這個了。」顏氏放下帕巾,在一旁坐了,將來時帶的那木匣打開給傅瑤看,「這些啊,是娘給你準備的嫁妝,有早就備好的鋪子和田地,也有這次謝家送來的聘禮……」
「興許是也覺著虧欠了你的緣故,謝家下聘時很是大手筆,娘同你爹商量好了,那些聘禮都給你充作嫁妝。」顏氏將其中的各種地契拿出來給傅瑤看,「無論將來如何,有這些傍身,你都可以過得更好些。」
傅瑤先前雖也接觸過相關事宜,但並未正經學過,更沒接觸過這麼多的鋪子、莊子和田地,頓時手足無措起來:「若不然還是您幫我管著吧?我怕自己料理不來。」
「哪有這樣的道理?」顏氏搖了搖頭,「是我的疏忽。你自小愛玩,我也不願拘著你,便想著等到議親之時再正經教你操持中饋,誰曾想遇著這事,只能趕鴨子上架了。」
沒等傅瑤說話,她又繼續道:「你自己慢慢試著上手,若是有什麼不懂不會的,再來問我就是。至於謝家那邊……你就不用多管了。有謝朝雲在,輪不到你來管,倒也算是省心。」
傅瑤點點頭,應了下來。
顏氏又叮囑了許多零零碎碎的事情,夜色漸濃,她遲疑片刻,又拿出本小冊子。
傅瑤原本聽得已經有些睏了,也沒在意,接過來隨手翻了下,及至看清楚其中的內容之後,倒像是被火給灼了下似的,下意識地扔開了。
她自小愛看雜書,什麼山水游記、奇聞異志和亂七八糟的話本子都看,故而也就不可避免地看過些「淫詞豔曲」,對那事並不算是一無所知。
可方才那冊子上面卻是繪的圖,直白得很。
她初時壓根沒反應過來,及至看明白後,只覺著腦中一熱,紅暈霎時從臉頰蔓延到脖頸。
「這,這……」傅瑤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不必這麼害羞。姑娘出嫁之前,都是要將這事給說明白的,免得什麼都不懂,屆時少不得要吃罪受苦。」顏氏看著她的紅得彷彿都要滴血的耳垂,忍不住笑了聲。但想到謝家之後,神情又冷了下來,勉強笑道,「不過,你明日是可以免受這罪,也算是個好事。」
謝遲如今還昏迷不醒,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醒了,以他那個身體也是做不了什麼的。
簡而言之,就是他不行。
傅瑤一手捂臉,一手拿了茶盞來,灌了半杯茶:「我用不著這個,還是不講了吧?」
雖說她也知道都有這麼一遭,但若真要娘親坐在這裡同她將這件事掰扯清楚,她怕是都要熱得熟透了。
「也行,你回頭自己大略看看好了。」顏氏將那小冊子放在了她枕下,又摸了摸她的鬢髮,柔聲道,「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傅瑤連忙站起身來,送她出了門。
恰逢十五,圓月高懸,月華如水傾瀉而下,哪怕是熄了燈也依舊能見著光亮。
傅瑤原本的那點睡意已經徹底沒了蹤影,她盯著窗子上的樹影看了會兒,翻了個身,猶豫許久之後,慢慢地將枕下那冊子給一點點抽了出來。
借著那點月光,是看不清楚其上的字,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個圖畫的形。
傅瑤心中既覺著難為情,又忍不住好奇,咬著被角,時不時地看上一眼,紅著臉,倒像是抹多了胭脂似的。不過看著看著,紙上那兩人的姿態越來越古怪,她那點難為情逐漸被疑惑給取代了,忍不住嘀咕了句:「這……是什麼?」
外間守著的銀朱像是聽了動靜,起身到裡間來看,傅瑤聽到腳步聲之後,連忙將那冊子隨意地塞到了枕下。
「姑娘還沒睡嗎?」銀朱小聲問道,「要喝水嗎?」
傅瑤扯著錦被遮了大半張臉,含糊不清地答:「不用,我這就睡。」
及至銀朱離開後,她鬆了口氣,倒也沒了旁的心思,又翻了個身後,不多時便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銀朱她們尚未來叫,傅瑤便反常地自己醒了過來。她還有些睏意,盯著床帳上的墜子看了會兒,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今日就要成親了。」
這兩日,闔府上下都忙翻了天,傅瑤卻是那個最清閒的人,以至於到如今都沒什麼真實感。
婚禮在傍晚,她起身梳洗用過早飯之後,就又沒了事情,在院中的鞦韆上坐著發愣。
「姜姑娘來了。」
傅瑤聽了這話後,隨即回過神來,眼前一亮:「阿寧!」
姜從寧見她飛鳥投林似的撲了上來,連忙扶了一把,笑道:「怎麼還是不見穩重?」
傅瑤拉著她進了房中,又將侍女都給遣了出去,儼然一副要說悄悄話的架勢。
「聽聞賜婚旨意後,我就打算來見你的,只是又想著你家中必然忙得厲害,便不好來打擾。」姜從寧打量著傅瑤的模樣,「如今見著你,我也算是可以放下心來了。」
那道突如其來的賜婚聖旨傳開後,眾人皆是大吃一驚,有感慨同情的,也有幸災樂禍的。
畢竟傅瑤可是出了名的美人,這些年來羨慕、含酸的人不少,如今眼見著這麼個美人竟然要嫁給一個昏迷不醒,甚至極可能時日不多的病秧子,才算是出了那口憋了多年的氣。
這幾日,閨秀們見面之時,必然會提起傅瑤這件事情,都猜她如今八成正在家中以淚洗面。
姜從寧是知曉傅瑤傾慕謝遲的,但若易地而處,就算她心儀某個人,也不會願意承擔著莫大的風險嫁過去沖喜。故而她這兩日也沒少擔心傅瑤,直到如今,方才得以鬆了口氣。
「我這兩日閒得無趣,又不能同旁人提,可算是將你給盼過來了。」傅瑤如釋重負道。
旁人皆以為她這兩日是鬱鬱寡歡,說話做事皆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個不對惹得她崩潰。傅瑤也順水推舟地默認了,除了見祖母和娘親外,其他時間都將自己一人關在房中。
姜從寧笑了聲,感慨道:「此事著實出人意料,但竟也算是歪打正著,叫你那一腔痴情有了去處。」
她雖擔心謝遲究竟能不能好轉,但今日終歸是傅瑤大婚的日子,不好說那些喪氣話來掃興。
傅瑤與姜從寧聊了許久,又一道用了午飯,稍作歇息後便正經準備起來。
到了此時,傅瑤後知後覺地開始緊張起來,姜從寧便一直在她身邊,同她閒聊排解。
宮女們為傅瑤綰了髮髻,上了妝,又伺候著傅瑤換上了層層繁復的嫁衣,理好了繫帶。衣擺鋪開來,其上的精緻的繡紋栩栩如生,恰到好處的寶石珠玉猶如點睛之筆。
正紅色的嫁衣襯得傅瑤肌膚愈白,欺霜賽雪一般,又為她平添了些豔色。
眾人眼中都多了些驚豔,饒是這些年來已經見慣了傅瑤的美貌,姜從寧還是不由得贊嘆了句:「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了。」
及至晚些時候,外邊隱約傳來樂聲,隨即有侍女來回稟,說是謝家迎親的隊伍到了。
宮女們為她蓋上蓋頭,傅瑤眼前一片紅,忍不住掀開一角,抬眼看向一旁的姜從寧。
「去吧,」姜從寧將此看在眼中,含笑祝道,「諸事順意。」
傅瑤也笑了笑,站起身來,扶著銀朱出了門。
謝家迎親的隊伍排場很大,一路上引得許多人圍觀,可卻偏偏少了新郎官。謝遲自然是沒辦法親自來迎親的,傅瑤早就知道,也沒什麼怨言。
只是在辭別了爹娘與祖母,再到門前上花轎的這一路上,雖被侍女宮女們簇擁著,卻忽而覺著孤單。
「姑娘,」銀朱小聲提醒道,「仔細哭花了妝。」
傅瑤強忍著淚意,點了點頭,發上的步搖微微晃動,映著夕陽餘暉的光。
還未出家門,傅瑤已經開始想爹娘和祖母了,可她也知道,這路是沒法回頭的。及至踏出門檻,奏樂聲撲面而來,迎親的隊伍佔了門前的一條長街,她以團扇遮面,由銀朱扶著上了轎子。
外間的司儀在依著規矩說些什麼,但傅瑤並沒聽清,也沒心思聽。
她接受了自己離開家的事實後,便迫切地,十分迫切地,想要見到謝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十一章
謝朝雲是在尚宮局待過數年的人,棘手的事情見了多了,如今這婚事雖來得急,但對她來說也不算什麼難事,最多不過是忙些罷了。
其實她就算是當個甩手掌櫃,將這婚事交給管家去料理也無妨,畢竟謝遲的病擺在那裡,沒人會去苛責她。
但謝朝雲還是收斂了心緒,親自監督著。三書六禮下聘迎親這些大事外,還有府中要擺的宴席、需要邀請的賓客以及安排的位置等諸多雜事,她都是親自過目,竭盡所能做到了盡善盡美。
三日間做到如此地步,到場的賓客看了,也都在心中暗暗驚嘆。
天色漸漸暗下來,華燈初上,謝府裡裡外外張燈結彩,隱隱約約地有笙歌聲傳來,一派熱鬧氣象。謝朝雲快步在人群中穿行,偶爾遇著相熟的人,也顧不上停下來寒暄客套,只笑著點點頭。
正院這邊早就佈置妥當,目光所及之處,總是會有大喜的紅。
邁入院門後,謝朝雲倒像是近鄉情怯似的,遲疑了一瞬,而後方才又大步流星地進了房中。
謝遲醒了。
侍女悄悄地將這消息遞來時,謝朝雲險些手滑摔了茶盞,雖說是早有預料,但真聽到後卻還是眼中一酸。
等到進了門,見著懶散地倚在那裡的兄長後,她才總算是得以鬆了口氣。
謝遲的面色蒼白如紙,連唇上都沒什麼血色,也就襯得那雙黑眸愈發地深邃,長髮並未束起,有些凌亂地散著。
黑白分明,乍一看倒像是一副水墨畫似的。
正院這邊是一直有太醫時刻候著的,謝遲一醒,就立即為他診脈,確準這次是真好起來後,才敢去令人知會了謝朝雲,又連忙遣人往宮中遞消息去。
「都出去。」謝遲道。
因為昏迷太久的緣故,謝遲的聲音很啞,還透著些無力。他以往積威甚重,屋中侍奉的太醫和隨從聽了之後,都連忙退了出去,順道帶上了門。
謝遲倚在迎枕上,抬眼看向謝朝雲:「北境戰況如何?」
他醒過來後,見著太醫們歡天喜地地讓人速速去宮中回稟時,就料到是出了事,直接問了。可太醫們也就是隱約知道個大概,具體的事宜是一問三不知的,他就只能來問謝朝雲。
謝遲很清楚,就算是軍國大事,蕭鐸也不會隱瞞朝雲。
可謝朝雲卻並未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指了指案上燃著的紅燭,挑眉道:「我還以為,你會先問我這個。」
謝遲看了眼那紅燭,聽著外邊的喧鬧聲,想著方才太醫提的那句「沖喜」,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是生怕我不同你算賬?」
「我知你不信鬼神也不信這些,但你看,她嫁過來你就醒了,豈非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謝朝雲不慌不忙地在一旁坐了,慢悠悠地笑道。
「據太醫說,三日前我有甦醒的徵兆,已經有七八分把握能夠好起來,而後你才進宮去求了這個所謂沖喜的婚事。」謝遲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你倒是說說,為何要這麼做?」
謝朝雲並沒指望自己能瞞天過海,但也沒料到謝遲竟然這麼快就弄清楚,撐著額道:「兄長如今年紀不小,也到了娶妻生子的時候,不是嗎?」
謝遲對這個妹妹向來疼愛得很,哪怕知道她有手腕有心機,卻仍舊將她當成少時那個小姑娘百般呵護,卻不料竟然被擺了這麼一道。
他只覺著不可理喻,氣笑了:「所以你就趁著我昏迷不醒,強定下這門親事?」
謝朝雲同他對視了眼,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他的不耐,想了想,忽而調轉話頭道:「兄長此次遇刺,誠然是有奸人所害,但你也不是一無所知不是嗎?明知道有人圖謀不軌,卻不惜以自身為誘餌,百密一疏,方才有了這些日子的煎熬……」
這些年來,謝遲是一個對旁人心狠,對自己也心狠的人。
從發配西境開始,他就將自己當成了一把鈍刀,狠狠地磋磨,就像是個亡命之徒一樣,數次置之死地而後生,才走到了今日的地位。
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好運氣也並不總是眷顧他的,一點偏差便險些要了命。
謝朝雲那日從慈濟寺回到家中,將平安符懸在床帳上,說來也巧,謝遲傍晚便有了甦醒的徵兆。
這其中未必有什麼關聯,但她還是選擇信了。
及至晚間,她一直在查的事情有了些眉目,知曉這次是謝遲「玩脫了」後,整整一宿都沒能睡著,第二日一早便進宮去以「沖喜」的名義求了這門親事。
謝遲並未否認她這說法,只是反問道:「你說這些,同這門親事又有什麼干係?」
「我知道你不怎麼在乎自己的死活,但今後你就是有夫人的人了,將來還會有兒女……」謝朝雲站起身來,看向謝遲,「今後行事,還是謹慎些為好。」
這還是兄妹二人頭回這麼針鋒相對,謝遲冷笑了聲:「你以為我會在乎這些?朝雲,你何時變得這樣幼稚了?」
「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謝朝雲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兄長這麼說,未免言之過早。」
沒等謝遲開口,她便自顧自地出了門,吩咐道:「夫人不多時便到,都給我伺候好了。」
院中的小廝丫鬟齊齊應聲。
謝遲聽著外間的動靜,只覺著頭疼,他抬手按了按穴道,這才想起來謝朝雲還未同他講如今的戰況。若是旁人敢這般,他早就翻臉了,可偏偏這是他唯一的親人,只能將心中的戾氣強壓了下來。
正院這邊,眾人怕驚擾了謝遲,說話做事都是輕悄悄的,可前院卻熱鬧極了。
雖方才與兄長爭吵過,但眼見著他轉危為安,謝朝雲臉上的笑終於多了些真心,得知迎親隊伍到了之後,眼角眉梢盡是笑意,親自迎了出去。
蓋頭遮在眼前,傅瑤什麼都看不清,扶著銀朱的手下轎之後,不自覺地攥緊了些。
週遭的樂聲與喧鬧聲不絕於耳,她緊張極了,聽著銀朱的笑聲提醒上台階跨過門檻,進了謝府。
這天地自然是拜不成的,一應的禮儀也都簡化了許多,但饒是如此,傅瑤仍舊覺著有些疲倦,也很餓。
「要到正院了。」謝朝雲見她肩背垮了些,含笑提醒道,「我已經讓人備好了各式點心,又或者,你想吃些湯麵嗎?」
傅瑤下意識地挺直了背,又輕輕地搖了搖頭。
謝朝雲湊近了些,扶過她另一隻手。
傅瑤的身量算不得高,手也偏小些,摸起來軟軟的,柔弱無骨似的,膚若凝脂,指尖塗了鮮紅的蔻丹,煞是好看。
謝朝雲輕輕地捏了捏,又笑道:「同你講個好消息,他醒了。」
話音剛落,便見著那手微微發顫。
傅瑤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是難以抑制地發顫,先是被欣喜淹沒,隨後又泛起緊張來,就這麼神情恍惚地進了正院,又進了臥房。
眾人尚不知謝遲醒來,也沒人敢來婚房湊熱鬧,倒是比前院要安靜許多。
謝遲仍舊是倚在迎枕上,與方才沒什麼兩樣,謝朝雲與侍女們扶著傅瑤進門後,他也只看了一眼,興致闌珊,全然不像是新郎。
銀朱等人見了他後卻是險些嚇傻了,強撐著才沒失態,扶著傅瑤在床邊坐了下來。
一旁的等候著的司儀嬤嬤小心翼翼地上前來,按著規矩,還有揭蓋頭、合巹酒、結髮禮等,可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謝遲開口道:「都出去吧。」
雖然已經有所收斂,但謝遲話音裡仍舊帶出些許不耐來,眾人面面相覷,傅瑤也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衣袖。
從知曉謝遲醒過來,傅瑤就已經開始緊張了。
她心中其實能理解謝遲的反應,畢竟他什麼都不知道,醒來之後就被強塞了個夫人,想來也是不會高興的。
謝朝雲與謝遲無聲地對視了會兒,最後還是無奈讓步,抬了抬手,帶著眾人都退了出去。銀朱心中雖百般不願,但也不敢在謝家造次,害怕惹得謝遲不悅帶累了自己姑娘,只能也隨之離開。
屋中總算是又安靜下來,謝遲揉了揉太陽穴,神情稍緩,這才看向端坐在床尾的傅瑤。
雖隔著蓋頭什麼看不清神情模樣,但她的脊背挺得筆直,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雙手規規矩矩地置於膝上,頭卻微微垂著,顯然是很緊張。
謝遲知道自己在外的名聲如何,也知道大多數人家都是避之不及。這麼個嬌弱的閨秀,驟然被一道聖旨指婚,要嫁給他這個生死未卜的病秧子沖喜,這幾日怕是都在家中以淚洗面了。
思及此,謝遲勉強尋出些耐性來,上前去,掀開了那紅蓋頭。
畢竟總不能讓人在這裡坐上一夜。
在掀蓋頭前,謝遲原以為自己會看到張愁雲慘淡的臉,興許眼圈都是紅的那種。結果卻對上了一雙含笑的杏眼,眼眸清澈,帶著些顯而易見的緊張,但卻並沒有半點懼怕。
傅瑤這還是頭一回離謝遲這般近,她甚至能數清謝遲的眼睫,也能從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這是就算在夢中,也未曾敢想的情形。
傅瑤怔怔地同謝遲對視著,心跳不自覺地快了許多,原本的那點緊張被心底沁出的甜取代,眼中的笑意愈濃,唇角也不自覺地上揚。
她抬起手,輕輕地扯了扯謝遲的衣袖,軟聲喚道:「夫君。」
從今往後,謝遲就是她傅瑤的人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十二章
傅瑤這個「夫君」叫得無比順遂,雖有些羞澀,但未曾有半點磕絆和猶豫。
說完之後,她唇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眉眼彎彎,在燈火的映襯之下,眸中似有星辰,極亮。
謝遲直接被這麼一句給叫愣了,看著傅瑤這模樣,心中更是湧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眼前這姑娘,著實不像是被聖旨壓著來沖喜的。可饒是他這麼個聰明人,一時間也想不明白傅瑤有什麼可高興的?笑得跟個吃了糖的孩子似的。
但不管是因為什麼緣由,這個模樣,的確是比愁眉苦臉順眼多了。
傅瑤見他沉默不語,咬了咬唇,試探著問道:「你不喜歡我這樣叫你嗎?」
她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些,語氣中帶了些小心翼翼的意味,謝遲被她看得莫名心軟了些許,正欲說話,就聽到傅瑤又繼續問道:「那若不然,我叫你……謝郎?」
當年謝遲蟾宮折桂,是大周最年輕的狀元郎,風頭無兩,瓊林宴從長安街上打馬而過時引得百姓圍看,成了人人交口稱贊的「謝郎」。
那時候,傅瑤時常會聽人提起,便一直記在了心中。
向來八風不動的謝遲,神情中出現了一絲錯愕,但隨即就被掩飾過去,眉頭微皺,有些不耐地開口道:「隨你。」
謝遲早些年是個溫文爾雅的世家公子,眉眼帶笑,見了誰都有話說,朋友多得數不清。可後來謝家出事後,平日裡與他相談甚歡的人卻都避之不及,甚至還有落井下石的。
自那以後,他就沒再真心交過朋友,也不喜歡親密的關係。
回到京城後的這幾年,眾人見了他皆是恭恭敬敬地稱一聲「太傅」,壓根沒人敢來攀交情,更別提像傅瑤這般了。
倒也談不上生氣惱怒,只是傅瑤驟然跨過了那條線,讓他有些煩躁。
傅瑤的目光始終在他身上,將這反應看得清清楚楚,不大自在地垂下眼睫,也不再貿然開口。
房中一片寂靜,甚至能清楚地聽到爆燈花的聲響。
傅瑤低眉順眼地坐在那裡,紅燭燈火映在她臉上,微翹的長睫像是振翅欲飛的蝶翼般,雪膚烏髮,嫁衣如火,是個很能動人心弦的美人。
謝遲並不貪戀女色。
早些年他剛回京城的時候,眾人不清楚他的行事和性情,變著法地送金銀和美人來,被他毫不留情地拒了兩次之後,方才算是徹底歇了這個心思。
這些年來,他始終未曾娶妻,府中也沒有伺候的通房。
但如今看著傅瑤那乖巧的模樣,他心中的那點煩躁消散了些,耐著性子同她道:「這親事是倉促間定下的,你家中必然也不願……」
謝遲這話才起了個頭,尚未說完,便被叩門聲給硬生生地打斷了。
「宮中來了人。」謝朝雲叩門之後,便直接推開了。她掃了眼內室的情形,走到傅瑤跟前,含笑道,「那些個朝政事務聽了也頭疼,折騰了半日,隨我去換個衣裳吃些東西吧。我讓廚房準備了許多,你看看哪個最合胃口?」
傅瑤鬆了口氣,牽著謝朝雲的衣袖出了門。
侍女們伺候著她換下了繁復的嫁衣,換了件水紅色的紗裙,其上以金線繡著蝴蝶,精緻得很,也是先前尚宮局送來的衣裳。又去了髮冠,將潑墨般長髮綰了個尋常的髮髻,僅戴了一根石榴簪。
傅瑤總算是輕鬆許多,她伸了個懶腰,想著同謝朝雲道聲謝,可偏偏看向她之後卻又不知該如何稱呼。
先前她都是管謝朝雲叫「謝姐姐」的,如今卻是不成了,畢竟若按輩分來講,她都算是謝朝雲的長嫂了。
「叫我阿雲,或者朝雲就好。」謝朝雲看出她的為難來,忍不住笑了起來。
「阿雲,」傅瑤在一旁坐了,輕聲道,「多謝你求了太后,讓尚宮局那幾位到我家去,若非她們幫忙料理,這幾日府中怕是都要亂了套了。」
謝朝雲並沒動筷,捧了盞茶慢慢地喝著,笑道:「此事因我而起,我自然是要想辦法周全的,不必客氣。更何況,應該是我向你道謝才對。」
說著,她又點了點那滿桌的菜:「來嘗嘗,看看這廚子的手藝合不合你的胃口?若是不喜歡,明兒我讓人另請新的來。」
謝朝雲這些日子忙前忙後,壓根沒怎麼休息,脂粉也遮不住她臉上的倦色,但她的精神卻依舊很好,陪著傅瑤說說笑笑的。
傅瑤的確餓極了,挨個嘗了過去,最後還喝了小半碗鮮魚湯,神情中滿是饜足。
大半個時辰過去,夜色已經濃得化不開,可正屋卻依舊緊閉著門,先前進去的那宮人還未出來。
謝朝雲一直在饒有興致地托著腮看傅瑤吃飯,等她放下湯匙後,吩咐侍女道:「兄長今日剛醒,不宜太過勞神,去催催,就說什麼事情明日再談。再讓太醫過去,診診脈。」
謝朝雲心中也清楚,如今滿朝上下都盼著謝遲醒過來,宮中那兩位更是心急如焚。若不是念著謝遲才剛醒過來沒多久不宜勞動,以及今夜新婚,怕是立時就將人給宣進宮去了,而不只是遣人來商議。
可對她來說,這些朝局事情都得往後推推,謝遲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謝朝雲站起身來,見傅瑤面露遲疑,並不曾動彈,不由得問道:「怎麼了?」
「我也要過去嗎?」傅瑤抿了抿唇,「我覺著,他興許不想見到我。」
謝朝雲想了想,復又坐了回去,含笑問道:「那你想見他嗎?」
她語氣溫柔得很,帶了些誘哄的意味,傅瑤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抬手捂了半張臉。
「既是這樣,那就不必想那麼多。」謝朝雲毫不猶豫地將自家兄長給賣了,「他看起來不近人情,但實際上也沒那麼凶,只要把握好那個度就好了……」
一邊說,一邊拉著傅瑤的手往正屋去。
傅瑤踉蹌了下,隨即快步跟了上去,將謝朝雲講的那些個訣竅牢牢地記在了心中。
來的宮人從房中退了出來,見著謝朝雲與傅瑤後,連忙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喚了聲謝姑娘和夫人。
傅瑤瞪圓了眼,她愣了下方才反應過來這個「夫人」是稱呼自己的,隨後忍不住笑了起來,方才的那點猶疑一掃而空。
她在心中將謝朝雲方才的話飛快地重溫了一遍,打定了主意。
及至到了內室,傅瑤才發現謝遲已經躺下了。
他閉著眼,像是已經睡著了似的,手腕搭在一旁,交由太醫診脈。
枕邊堆了厚厚的一疊奏摺,是方才那兩個宮人帶來的。
「太傅這傷在心脈附近,這些日子昏迷不醒,元氣虧損得厲害,怕是要精心養上許久才能好轉。」太醫沉吟道,「太傅身上原就有舊疾,此番更得多加注意,不能勞累傷神,不然極易落下病根。」
太醫說話時多有顧忌,已經留了很大餘地,但傷上加傷,就算是再怎麼精心將養,也難恢復如初。
謝遲並沒什麼反應,連眼皮都沒抬,倒是謝朝雲低聲應道:「我知道了……這些日子就勞煩你們多辛苦些,盡力調理吧。」
太醫們應聲而去,謝朝雲撫了撫衣袖,又吩咐道:「很晚了,伺候夫人在此安置歇息吧。」
丫鬟們原本正猶豫著不知如何安排,聽謝朝雲這麼說後,總算有了主心骨,紛紛上前收拾去了。
謝遲這才睜開眼,他神色中透著疲倦,冷冷地看著。
上前來收拾那些奏摺的丫鬟手一顫,連忙又放了回去,跪在了床邊。
「我到別處去……」
傅瑤這話才說了一半,就被謝朝雲給打斷了。
謝朝雲固執道:「我知兄長不喜旁人親近,可這親事是為了沖喜,哪有新婚之夜便分開的道理?便是要分房睡,那也得改日再說。」
他二人相爭,丫鬟們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傅瑤則是手足無措。
謝遲方才強撐著將軍情摺子盡數看了一遍,又問了許多,甚至還口述了奏摺讓宮人寫了帶回去,如今已是疲倦至極。他也沒那個精力同謝朝雲爭論「沖喜」一事究竟是否真有效用,翻了個身,復又閉上眼,索性隨她去了。
傅瑤生了一副好相貌,自小到大都很招人喜歡,還是頭一回被人這麼嫌棄,心中簡直說不出什麼滋味。但偏偏見著謝遲那虛弱的模樣也生不起氣來,只好將這事暫且給記下。
眾人收拾妥當後便退了出去,傅瑤換了件鵝黃色的中衣,放下梳子,輕手輕腳到了床邊。
謝遲躺在外邊,這麼會兒功夫已經睡了過去,眉頭微皺,似是夢中也在為什麼事情發愁。不必被他那幽深的眼眸盯著,傅瑤也沒那麼緊張了,她坐在腳踏上,順勢趴在床邊湊近了看謝遲。
燭光透過床帳,朦朦朧朧地照著。
兩人離得很近,呼吸可聞。謝遲那如畫般的眉眼就在眼前,傅瑤下意識地在心中暗暗描摹著,最後硬生生地將自己的臉給看紅了,自言自語道:「若不是看在你長得好的份上,我就……我就……」
她頓了頓,一時間想也不出什麼狠話來,又忍不住笑了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十三章
傅瑤這一夜並沒能睡好。
她盯著沉睡中的謝遲看了許久,輕手輕腳地從床尾爬到了裡邊,規規矩矩地躺好。此時已是深夜,若是在家中時,她早就已經同周公下棋去了,可如今卻仍舊沒有睡意。
離得太近了。
雖說是兩床錦被,但傅瑤仍舊能清楚地嗅到謝遲身上淡淡的藥味,翻來覆去的,怎麼都睡不著。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這邊的動靜給打擾到,謝遲竟翻了個身,傅瑤連忙規規矩矩地躺好,不敢再動。
外間的燈火暗了些,傅瑤只能隱約看清謝遲的輪廓,她不厭其煩地盯著看了許久,也不知到什麼時辰方才閉眼睡了過去。
謝家父母早已不在,第二日也不用見公婆敬茶,但傅瑤還是一大早就醒了過來。
她睡得並不安穩,一睜眼見著完全陌生的床帳,先是愣了會兒,而後那昏昏沉沉的腦子方才轉過彎來。
她已經嫁到謝家來了。
傅瑤驀地轉過頭去,謝遲的睡顏就這麼撞進了眼中。
兩人面對面,中間隔著半尺的距離。紅燭已經熄滅,晨光透過窗子照在床帳中,看得比昨夜還要更清楚些。
興許是因為有病在身的緣故,他睡得很沉,眼下也沒有甦醒的徵兆,先前一直皺著的眉如今倒是舒展開來。
昨夜未能歇好,傅瑤只覺著頭上隱隱作痛,苦中作樂似的盯著謝遲看了會兒,並沒急著起身。
也不知是不是覺察到她的目光,謝遲眼睫微顫,傅瑤連忙挪開了目光,而後便聽見他低低地咳了聲。
傅瑤只當他是不舒服,連忙小聲道:「要找太醫……」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被扼住了脖頸,嚇得臉霎時就白了,剩下的話也嚥了回去。
謝遲這些年都是獨自睡的,並沒讓人近身伺候過,如今聽見身旁有動靜,便下意識地伸了手。他也是病中不清醒,及至睜眼看清傅瑤的模樣後,方才想起昨夜成親的事情來,神情一僵。
他如今還在病中,其實沒什麼力氣,傅瑤倒也不覺著疼,只是被他那凌厲的目光給嚇到了。尤其是在他剛睜開眼的那一瞬,傅瑤甚至從他眼中覺察到些許殺意。
那是在邊境數年,枕戈待旦磨礪出來的。
她那雙杏眼瞪得圓圓的,謝遲不動聲色的收回了手,解釋道:「我不習慣有人同床,你今日搬到別處去吧。」
傅瑤低低地應了聲:「好。」
想了想,她又大著膽子,飛快地摸了下謝遲的額頭:「像是有些發熱,我讓人找太醫來。」
這動作極快,謝遲沒料到她竟敢如此,不由得愣了下。
他仍舊不習慣旁人這般,但方才因為誤會掐了她脖頸,如今也不好為此動怒,故而只皺了皺眉,旁的什麼都沒說。
侍女們聽到裡間的動靜,都進來伺候。
銀朱擔心得一夜都沒睡好,進了內室後先看向傅瑤,見著她脖頸上那隱約的紅痕後,臉都白了。
傅瑤下了床穿衣裳,小聲解釋道:「不妨事,是誤會。」
話雖這麼說,可銀朱瞥了眼謝遲那冷臉,卻並沒信,只當她是不想讓自己擔心罷了。
傅瑤看出了銀朱沒信,一時間哭笑不得,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無奈地回頭看了謝遲一眼。
謝遲倚在那裡閉目養神。
只是聽著屋中侍女們來來往往,服侍著傅瑤梳洗打扮,他又實在是沒辦法靜下心來,有些不耐煩地睜開眼,恰看見傅瑤坐在梳妝台前,仰頭同一旁的侍女笑著。
傅瑤的長相很討喜,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的,很有感染力,讓人見了也覺著高興。
晨光透過雕花窗,灑在她身上,鬢髮如雲,在陽光下泛著碎金色,髮上的步搖隨著她仰頭的動作微微晃動著,看起來格外賞心悅目。
謝遲不自覺地看了會兒,將原本到了舌尖的刻薄話嚥了回去。
早飯已經備好,傅瑤昨夜嘗過謝家廚子的手藝後,很是喜歡,就催著銀朱快些將妝給上了。她走出幾步,方才想起謝遲來,回過頭笑道:「我先去吃飯啦。」
謝遲抬眼看向她,並未說話。可傅瑤卻不動了,不依不饒地同他對視著,只好淡淡地應了聲:「去吧。」
傅瑤這才應了聲,腳步輕快地出了門。
府中的侍從一早就得了謝朝雲的吩咐,對傅瑤畢恭畢敬的,伺候得也很是妥帖,誰也不敢輕慢她。
往常在家的時候,傅瑤都是陪著母親一道用飯的,如今桌邊只有她一人,拿起湯匙後又放下,忍不住問道:「阿雲不來嗎?」
「回夫人,」正院這邊大丫鬟月杉上前一步,解釋道,「聽雨軒那邊傳了消息來,說是二姑娘今晨起來後覺著身體不適,今日就不來陪您了。」
傅瑤吃了一驚,但轉念一想這些日子謝朝雲的經歷,倒也能理解了。
從一開始謝遲遇刺昏迷不醒,她應當就沒怎麼歇過,當初在慈濟寺遇著時,已是滿臉倦色。這幾日又強撐著打起精神操持婚事,更是勞心勞力。
人又不是鐵打的,哪裡禁得住這樣熬?
雖說相識的日子並不算久,但傅瑤一直很喜歡謝朝雲,聽聞她病倒之後就更是擔心,連飯都沒能好好吃,七八分飽之後便放了筷子:「我去看看阿雲。」
月杉應了聲,領著傅瑤往謝朝雲的聽雨軒去。
傅瑤昨日蒙著蓋頭,是被銀朱給扶著到正院來的,一路上什麼都看不清,如今一路走過去,才算是看了個大概。
當年謝家出事被抄家,這府邸便空了下來,傅瑤曾借著逛街為由來看過一眼,那時已是蕭條破敗不堪。
直到長安大亂後,新帝登基,以謝遲為帝師。謝遲並沒要新帝賞的府邸,而是讓人修葺了謝家舊宅,在此住了下來。
其實這宅子並不算大,哪怕是重新修葺之後,也配不上謝遲如今的身份,與那些世家大族的府邸更是壓根沒得比。可謝遲選這裡,原本蕭條破敗的宅子便成了眾人矚目的存在,逢年過節不知多少禮送過來,而尋常百姓則都是避著走,生怕惹上什麼禍事。
傅瑤一路看過來,發現這宅子雖不大,但其中的佈置卻是處處用心,有些角落處的山石小景極合她的喜好,別致又好看。
聽雨軒離正院並不算遠,不多時便到了。
「見過夫人。」竹雨行了一禮,引著傅瑤往裡間去,含笑道,「我方才勸姑娘躺下睡會兒,她不肯,說您八成會過來,等見過之後再歇。」
謝朝雲今日並未梳妝,素著一張臉,沒了脂粉遮蓋,她臉上的倦色就愈發明顯了,但卻仍舊帶著溫柔的笑意。她總是這樣,彷彿無論多累多倦,都能維繫著這笑。
傅瑤隱約能猜到,她這應該是先前在宮中那些年養成的習慣,如今見著只覺著眼酸。
「快躺下吧,同我就不要見外了,」傅瑤在床邊坐了,擔憂道,「太醫怎麼說?」
竹雨忍不住插嘴道:「奴婢原是想請太醫來的,可是姑娘偏不讓……」
謝朝雲不甚在意道:「不必折騰。其實也沒什麼大礙,不過就是這些日子沒能好好歇息,昨日過後心氣一鬆,便撐不住垮了。你不必擔心,歇幾天就能好。」
傅瑤見著她這模樣,忍不住嘆了口氣。
「怎麼了?」謝朝雲隨即問道,「可是有什麼事?」
說著,她又看向了一旁的月杉,目光中帶了些問詢的意思。
「不是這個緣故。」傅瑤連忙擺了擺手,無奈道,「我只是覺著,你們兄妹未免太像了些。」
謝朝雲一怔:「此話何解?」
「都不將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傅瑤抿了抿唇,輕聲細語地解釋道,「昨夜,太醫說他需要好好養病,不然極易容易留下病根,他壓根沒放在心上。你那時替他著急了,怎麼今日輪到自己,也開始不上心了?」
謝朝雲向來能言善辯,可如今卻被傅瑤給問得啞口無言,盯著她看了會兒,好笑地搖了搖頭,吩咐竹雨道:「去正院,請個太醫來給我看看。」
竹雨面露喜色,忙不迭地應了下來:「奴婢這就去。」
傅瑤也鬆了口氣,笑道:「這樣才好。」
謝朝雲正欲說些什麼,卻瞥見她脖頸上那圈淡淡的痕跡,吃了一驚,隨即坐直了身體,擰眉道:「他傷了你?」
傅瑤愣了下,才意識到她謝朝雲說的是什麼,連忙道:「是誤會。」她將今晨的事情講了,又解釋道,「其實也不算疼。只是我自小就這樣,稍微磕了碰了就極易留下痕跡,過上好久才能慢慢褪去,所以看起來可能嚴重些。」
她解釋的很認真,話音裡也沒有半點後怕或是責怪謝遲的意思。謝朝雲一邊欣慰自己選對了人,一邊又怨念兄長不開竅,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我看他的確是不習慣旁人太親近,」傅瑤斟酌著措辭道,「既是如此,我還是暫時先搬走吧?到書房去,或者別的院子也好。」
謝朝雲遲疑了片刻,歉疚道:「那就委屈你暫住書房了。你放心,這府中不會有人敢說三道四的。」
新婚就分房睡,相當於告訴所有人夫妻不睦,若是換了別家,難免會有人背後議論。
傅瑤倒是沒想過那麼多,只是覺著勉強湊在一起的話,謝遲不自在她也不自在,倒還不如先分開來。
至於感情這種事,急也急不來。
她先前嫁過來時,盼的就是謝遲能快些好起來,若是能也喜歡她,那就更好了。若是不喜歡……
那她就努努力,爭取讓謝遲喜歡。
若是到最後仍舊無濟於事,那也沒辦法,等到她少時積攢的感情耗盡了,就一拍兩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十四章
傅瑤在聽雨軒陪謝朝雲說了些閒話,及至竹雨將太醫給請過來後,便起身暫避到了屏風後。
這太醫顯然是與謝朝雲熟識,診過脈後,先嘆了口氣:「姑娘怎麼就不懂珍重自身呢?」
「這些日子也是迫於無奈,」謝朝雲語氣淡淡的,「今後不會再如此了。」
她這話,連傅瑤都能聽出並非誠心。
太醫無奈道:「你在宮中那些年留下舊疾,如今就該好好將養,不該再這般勞心勞力的。你那膝蓋,如今陰雨天還疼嗎?」
謝朝雲同景文軒對視了眼,復又看向一旁的竹雨,開玩笑道:「是讓你請這個話癆子來的?去,給我換個話少的太醫來。」
「得了,」景太醫擺了擺手,終於還是止住話讓步道,「我這就給你開方子。」說完,又叮囑竹雨道,「盯著你家姑娘,按時服藥。」
傅瑤避在屏風後聽著,及至竹雨將那位太醫送走後,方才出來。
謝朝雲攏了攏長髮,同她道:「讓你見笑了。景太醫就是這麼個脾性,大驚小怪的,話又多的不得了。」
「他說的也沒錯,阿雲你今後還是要對自己的身體多上些心,不要那麼勞心勞力的。若是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的事情,盡管開口就是。」傅瑤說完之後,想想自己甚至還沒正經學操持中饋,不由得嘆了口氣,「不過我這樣,怕是也幫不上你什麼忙。」
謝朝雲斜倚在迎枕上,含笑看著她:「你將兄長照看好,就算是幫我最大的忙了。」
傅瑤一想起謝遲來,心中又是高興又是糾結,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略坐了會兒,同謝朝雲道:「你身體不好,就先歇息吧,我就不打擾了。」
謝朝雲的確有些精力不濟,便沒勉強,只是在傅瑤走到門口時又叫住了她,嘆道:「兄長這個人,這些年來養成了個面冷心冷的性子,若是想要暖化他,怕是得耗費不少時間和精力,你……」
她話說到一半,又覺著此舉不地道得很,像是在用情愛捆綁著傅瑤。
但事情已經做了,從她進宮去求賜婚旨意的時候就已經回不了頭,只得繼續道:「勞你多費些心思了,也請多些耐性。」
傅瑤認真地聽了,眉眼一彎:「我明白。」
從慈濟寺被戳穿開始,傅瑤就沒再在謝朝雲面前隱瞞過自己對謝遲的感情,如今一腔愛意都寫在了眼中,像是有一小簇火苗似的。
謝朝雲臉上的笑容真切了許多:「那就好。」
從聽雨軒離開後,傅瑤一路上磨磨蹭蹭的,看東看西,就是不肯直接回正院去。
她在謝朝雲面前是「鬥志昂揚」,可出了門後,就又不知該如何對待謝遲,只能想方設法地消磨時間。
可謝府就這麼大點地方,她就是一點一點挪,也拖不了多久。
尚未進正院,傅瑤就被院外那許多僕從給驚到了:「這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那些都不是謝家的僕從,」月杉看了眼,猜測道,「應當是朝臣們聽聞大人醒來,所以過來探看議事了。」
如今邊關形勢嚴峻,謝遲大病剛醒,不能勞動,眾人一下朝便都趕了過來。
傅瑤先前總聽人說,謝太傅掌朝中大權,如今倒算是親眼見識了。可她卻並不覺著如何厲害,一見著這架勢,只覺著累。
病成那個模樣,都不能好好歇息。
朝臣們都聚在謝遲房中,傅瑤不好過去,便去了書房。
這書房並沒太多裝飾,佈置得簡約而開闊。
臨窗處放著一張長案,筆墨紙硯俱全,並無其他擺件。一旁是兩個高高的書架,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以及一個山石盆景和博山香爐。
牆上懸著幾幅字畫,傅瑤向來喜丹青,進門之後的注意力便都放在了這畫上。
其中有兩幅是前人的真跡,傅瑤曾見過臨摹之作,沒想到真跡居然在謝遲這裡。她認真地盯著那兩幅畫看了許久,這才看向另一側懸掛的一幅寒江獨釣圖。
與前人佳作相比,這畫的畫工算不上精湛,但卻別有一番意趣,尤其是配上那筆鋒凌厲的題字,孤寂感撲面而來。
傅瑤不好未經允許擅動謝遲的書,便只在這書房中看了轉了幾圈,將能看的都看了。一直到晌午,她都開始有些餓了,正房那邊卻還是有人未曾離開。
她趴在雕花窗邊,輕輕地推開一條縫,往外看著,忍不住嘆了口氣:「就真這麼忙嗎?」
「近來朝中多事,也是迫不得已。」月杉解釋道,「其實就算往常,大人也總是忙的厲害。當初皇上登基那年,他常常是忙得沒空睡也沒空吃,相較之下,近年還是算好的了。」
傅瑤聽得蹙起了眉,她想了想,吩咐月杉道:「請太醫去催一催……我看,方才那位景太醫就挺合適的。至於還沒走的那幾位大人,備下飯菜讓他們到外間去用飯吧,好歹也讓他歇歇。」
月杉猶豫了一瞬,原本想說大人議事是不喜打擾,可思及謝朝雲先前的吩咐,還是按著傅瑤的意思照辦了。
旁的太醫見著謝遲時,都是小心翼翼的,這位景文軒雖也怕他,但更怕他身體再累垮了前功盡棄,硬著頭皮去勸了。月杉則趁機請留下來的那幾位大人到外間去用飯,稍作歇息。
她辦這事時心中暗自捏了把汗,餘光留意著謝遲的神情。
謝遲垂眼看著送來的那碗藥粥,雖皺著眉,但卻並沒發怒,只是問道:「誰讓你來的?」
月杉如實道:「是夫人的意思。」
往常在這府裡,只有謝朝雲敢插手管他的事,但終歸是兄妹,不可能衣食住行事事都盯著。沒想到如今這一成親,管他的人竟又多了個。
謝遲閉了閉眼,想起昨夜燈下的美人,以及今晨被他嚇得驚魂未定的模樣,強壓下心中那股煩躁,吩咐道:「讓她不要再自作主張,去吧。」
這反應比月杉預想的已經好了許多,她暗自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將謝遲的原話轉告了傅瑤。
傅瑤握著筷子的手攥緊了些,沉默了會兒,小聲道:「他怎麼這麼不講理?」
明明這也是為他的身體考慮,他不會不清楚這一點,可卻偏偏不領情。
月杉無奈笑道:「大人不喜旁人多管。如今這反應,也算是好的了。」
傅瑤垂下眼睫,挑著碗中的米粒。
這親事不是謝遲自己討來的,她興許並不該貿然以夫人的身份自居,來管他的事情。
她垂頭喪氣的,不開心都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一副小女兒家情態。月杉看在眼裡,含笑安慰道:「夫人不必難過,慢慢來就是。」
傅瑤點點頭,慢慢地吃完了這頓午飯。
月杉有旁的事情料理,出了門,銀翹總算是得了機會,小聲問道:「姑娘何必對他這般上心?他又不領這個情。」
傅瑤倚在榻上,偏過頭去看著那幅寒江垂釣圖。
難過來得快去得也快,她抿了抿唇,慢悠悠地說道:「他領不領情是他的事,我做不做是我的事。」說著,她又吩咐銀朱道,「你同月杉一道,將我的東西收拾些到書房來,我先在這邊住些時日。」
銀朱詫然。誰都知道新婚夫妻分房意味著什麼,哪怕謝遲如今的身體不可能圓房,但同床和分房睡也依舊是差得遠了。
說得難聽些,這就是掃了新婦的顏面,今後連管束下人都沒底氣。
她愣了愣,隨後又寬慰傅瑤道:「也好,離他遠些也好。」
分房睡雖掃了顏面,但至少離得遠了也安全些,免得一不小心說錯做錯點什麼,惹得他生氣。
從一開始知道這婚事,銀朱就沒抱過半點期待,想的都是最壞的情形,相比之下如今這也不算什麼,只要傅瑤能好好的就夠了。
謝遲醒來之後,這府中便熱鬧得很,整日裡人來人往的。相較而言,傅瑤算是家中最清閒的了,除卻去聽雨軒陪謝朝雲閒聊,剩下大半時間都在書房中。
她實在是無趣得很,便在晚間眾人都散去後,輕手輕腳地去了正屋,想問一問謝遲自己能否看看他那些書。
才一進內室,傅瑤便聞到了濃重的安神香味道。屋中安靜得很,謝遲倚在床頭拿了張輿圖看著,定定地出著神。
傅瑤方才沐浴過,長髮微濕,眼中也水盈盈的,她在不遠不近的距離站定了,輕輕地咳了聲。
謝遲抬眼看了過來,見著是她後,厲色稍緩。
傅瑤穿了件月白色的中衣,披著外衫站在那裡,長髮披散開來,有幾縷細碎的鬢髮垂在額前,勾著她小巧的下巴。
因著剛沐浴過的緣故,她白皙的肌膚透著淡粉,看起來就像是初春的桃花似的,彷彿還能嗅到淡淡的幽香。
她就這麼站在那裡,純良無害,整個人看起來軟軟的,讓人想要捏一把看看手感。
謝遲輕輕地搓著指尖,眉尖微挑:「怎麼了?」
「我想問問……」自打昨日午間謝遲讓她不要自作主張後,傅瑤就再沒說過什麼,如今也有些拘謹,「書房裡的那些書,我可以看嗎?」
她小心翼翼地問著,彷彿只要謝遲說個「不」字,立時就走,可那清澈的眼中卻寫滿了期待。
謝遲盯著她看了會兒,放下手中的輿圖,言簡意賅地答了句:「可以。」
剛說完,他便見著傅瑤眼中一亮,唇角也隨即翹了起來,極高興的模樣。
傅瑤是個毋庸置疑的美人,尤其是在笑起來的時候,便顯得分外鮮活靈動,讓人見了心便先軟了三分。
謝遲忽而覺著,昨日若是對著她,怕是未必能說出那句「不要自作主張」來。
傅瑤遂了意,正準備離開,卻忽而想起另一樁事,回過頭來同他道:「說起來,明日該是三朝回門……」
「我有旁的事,脫不開身。」謝遲打斷了她的話。
謝遲只當她是要自己隨她一道回家去,傅瑤的笑容中多了些無奈,解釋道:「我原也是這麼想的。你大病初醒,自然是不能來回折騰的,更何況事務繁忙,還是在家中好好歇息吧。」
她說得很認真,不似作偽,也並非是找補。
謝遲意識到自己是誤會了她,頓了頓,想說些什麼,可他處理朝政遊刃有餘,在這種事情上卻是半點經驗都沒有,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彌補。
「已經很晚了,早些休息吧?」傅瑤試探著問了句。
謝遲沉默了一瞬,他自知理虧,倒也說不出昨日那不近人情的話,片刻後點了點頭。
傅瑤上前幾步,俯下身,將一旁的燭火給吹滅了,含笑道:「那就祝你做個好夢了。」
第二日一早,傅瑤便被銀朱給叫了起來,起身梳洗。
她雖仍有些睏,但知道娘親她們必定是在家中盼著的,便也強打起精神來,梳妝打扮了一番,匆忙用過早飯之後,便往家中去了。
傅瑤乘的是謝家的馬車,一路上百姓都是避著走的,在路口遇著了旁的官宦人家的馬車,一見車上的家徽,也是避讓開來請她先行。
銀朱看在眼裡,忍不住嘆道:「這謝家可真是……」
「我如今也算是謝家人了。」傅瑤含笑打斷了她。
銀朱神情一僵,將後半截不怎麼好的話嚥了回去。
馬車在傅府門前停下,傅瑤扶著銀朱下了車,便隨即往正院去。
顏氏一早就在等著了,見傅瑤獨自回府來,一時也說不上是高興還是替女兒委屈,匆忙拿帕子抹了抹眼,將淚給忍了下去。
「娘親不要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傅瑤笑著問候了聲,又滿是驚喜地看向一旁的兄長,「二哥什麼時候回來的?我竟不知!」
傅玨溫和地笑著,摸了摸她的鬢髮:「我同書院告了假,昨晚到的京城,想著你今日便要回來,就沒讓人去知會你。」
傅瑤抱了抱他,又仰頭撒嬌道:「二哥給我帶什麼好玩的沒?」
顏氏笑道:「帶了一大箱子呢,晚些時候讓人給你送過去。」
說著,拉著傅瑤的手在自己身旁坐了,事無巨細地問著。
傅玨在一旁含笑聽著,過了會兒,提醒道:「祖母想必也在等著呢,我陪瑤瑤去祖母那裡坐會兒。」
顏氏依依不捨地鬆開了傅瑤的手:「去吧。娘讓廚房準備了一桌你最喜歡的飯菜,早些回來。」
傅瑤忙不迭地應了下來,牽著傅玨的衣袖出了門。
兄妹二人感情深厚,只是前年傅玨去了白鹿書院隨著那位有名的單夫子學習,備考明年的會試,而傅瑤隨著祖母回江南去探親,就此分開了一年有餘。
如今再見,自是有說不完的話。
可說著說著,傅瑤卻覺著奇怪,忍不住問道:「二哥,家中人原本都不願我嫁給謝遲,怎麼你看起來倒是並不反對?」
雖說嫁都嫁了,反對也沒什麼意義,可二哥的態度卻還是讓傅瑤覺著奇怪。
「你興許不知,謝遲曾是單夫子的得意門生,說是最滿意的那個也不為過。他老人家曾說,我們湊在一起,也比不上當年的謝遲。」傅玨說起這事來,無奈地笑了聲,「這一年多,我聽了他許多事。像這樣天縱奇才的人物,嫁給他也不算委屈。只不過……」
傅玨皺了皺眉,語氣中也多了些不滿:「他就讓你這麼一個人回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