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餘生給你,糖也給你】《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1-3-14 01:43 PM 編輯【書名】:餘生給你,糖也給你
【作者】:三千大夢敘平生
【內容簡介】:
射擊隊新來的隊醫柔柔弱弱,人軟聲甜,就是做事總慢半拍。偏偏教練林暮冬嚴厲淡漠,最受不了隊員天賦不足反應遲鈍。
所有人都在猜,這個新來的隊醫能堅持幾個月。
直到有人看見,他們的教練一身高定風衣筆挺,格格不入地立在氣球攤邊上。
一槍一個,給他的小隊醫贏回了全遊樂園的棉花糖。
文案2:
林暮冬合上她的書,神色清冷:「別費力氣了,治不好的。」
葉枝抬頭:「……哦。」
林暮冬要走,身後葉枝聲音輕軟:「治不好啊。」
葉枝慢慢低頭:「治不好啊……」
小姑娘低著頭,細細軟軟的抽噎藏在嗓子眼裡,水汽顫巍巍落下來,砸得人心口生疼。
林暮冬攥緊沒點燃的煙,狠狠揉碎,擲進垃圾桶。
他回身,半跪下替她擦淚,語氣第一次柔軟急切:「治得好。」
林暮冬吻乾淨她的眼淚,一路向下,吻上柔軟潤涼的唇。
「你來治,治得好。」
——前世界冠軍因傷退役轉歸二線,和新來的隊醫一起戰勝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並重回巔峰繼續稱王的故事。
一句話簡介:高冷嚴厲奧運冠軍x甜糯糯小隊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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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劃過天空,在北京早冬難得的晴朗裡落下兩條淡白的尾線。
葉枝拖著行李箱走出陳舊的地鐵站,把手抬到唇邊,輕輕呵了兩口氣。
她的膚色偏白,天氣太冷,纖細的指尖已經凍得有一點兒發紅。
「玥玥,我到了。」
稍暖和過來的手指傳來細細麻麻的微疼,葉枝把手藏進袖口,捏著手機放在耳邊:「不用不用,已經約好了,會有人來接我的……」
路上車太多,葉枝拖著行李往人行道裡靠了靠。
人來車往的嘈雜聲裡,唐玥憂心忡忡的追問不依不饒地追過來,反覆和她確認著下車的地點地標。
葉枝舉著手機,眼睛彎了彎,烏黑短髮跟著動作稍稍滑落,露出格外清秀精緻的臉龐。
葉枝向四處看了看,抬頭慢慢辨認著路牌:「放心吧,我已經二十五歲了。神清語明,腦神經正常,不認得會問路,也不會被人騙進山溝裡面去的……」
唐玥深諳好友脾性,依然提心吊膽:「怎麼放得下心啊?」
前兩天兩個人才視頻過,唐玥滿心憂慮,嘆了口氣:「你自己跑出去,說不定什麼時候有人把你當高中生綁走賣掉了好吧!」
葉枝眨眨眼睛,稍顯稚氣的娃娃臉弧度柔軟,睫毛纖長,眼睛一彎就變出了兩彎小小的月牙兒。
因為常年待在實驗室和圖書館,葉枝膚色依然細膩瓷白,小巧的鼻尖凍得微微發紅,在車站的人流裡確實顯得分外醒目。
她才下飛機轉了地鐵,現在一隻手拖著碩大的行李箱,連帽外套下淺米色的毛衣護到指尖。圍著圍巾,配著乾乾淨淨的牛仔褲和板鞋,看起來幾乎是個才進校門沒多久的學生。
一路走過來,已經有好幾輛黑出租問她要不要去高教園了。
電話裡,唐玥依然在替她操心:「憑你的反應速度,被人綁了也不一定知道,等你發現的時候說不定就晚了……」
唐玥越腦補越可怕:「綁匪綁了你,你還要辛辛苦苦幫人家數錢!」
葉枝偏偏頭,剪睫下的眼睛清澈剔透,細細彎起:「好啦,不會的。」
她的嗓音輕輕緩緩,和人一樣一點兒都不著急。被北方的嚴寒綴上了淺淺鼻音,越發溫融軟糯,像是剛在抹茶粉裡打了個滾的毛巾卷。
唐玥:「……」
唐玥被她萌得心尖顫,轉眼忘了自己想要說什麼。
兩人是大學的舍友。
八年的臨床醫學本碩博連讀,都已經熟得不能再熟,即使後來葉枝在博士階段被交流到國外跟著導師做研究,兩人也始終沒斷了聯繫。
這次葉枝回國,放棄了幾所三甲和私人醫院的高薪招攬,也沒有進入研究機構,唐玥是為數不多知道她去向的人之一。
想到葉枝的選擇,唐玥還忍不住替她惋惜:「說真的,讀到博士來當個小隊醫,也只有你捨得了。」
唐玥:「說真的,要不是你這個脾氣長相當醫生恐怕要每天導致二十起醫療糾紛,我就算綁也要把你綁到我們醫院來!」
葉枝彎彎眼睛,沒有說話。
上學的時候,葉枝原本也是跟著一塊兒在臨床實習過的。
可惜那張怎麼看怎麼像高中生的娃娃臉,加上與生俱來的溫糯氣質,實在連白大褂也拯救救不了。澄黑的眼睛再眨巴上兩下,哪怕只是幫忙送趟藥,患者都不敢輕易往嘴裡送。
在被三個科室客客氣氣退回之後,葉枝就被免了實習,跟著導師做運動創傷防治和康複方向的研究。後來出國交流學習,直到畢業才回國。
當初的同學現在都已經進了各大醫院,成了年青骨幹力量。葉枝卻拎著全副家當獨闢蹊徑,受邀來到射運中心,做了射擊隊專屬的隊醫。
「不是小隊醫,是國家射擊隊。」
葉枝把行李箱拖上人行道,站穩,耐心地細細反駁:「超級厲害,每四年要負責拿一次奧運首金的。」
「好好……葉大隊醫。」唐玥被說服得啞口無言,配合改口,「葉隊醫找到來接你的人了嗎?運動員嗎?高嗎?帥嗎?」
臨床的工作實在忙到沒時間談戀愛,唐玥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了好友身上,轉而興奮攛掇:「再怎麼也是運動員,還是射擊隊的,拿槍的男生應該很帥吧?要抓緊啊!」
葉枝剛剛找到來接自己的那輛車,正仔細對照著車牌,聞言不由彎了彎眼睛:「不是的,練射擊的槍和真槍不一樣。射擊隊的領隊叫柴國軒,是個老伯伯,不很高,也不很——」
她的話音輕輕一頓。
繞過人流的遮擋,她已經看到了那輛車邊上站著兩道身影。除了照片上的領隊,還有另外一個穿著純黑運動服的年輕男人。
寬鬆的運動服沒有完全掩蓋住他軒挺的身形,肩背寬展,領口微微敞開,還能隱約看到結實勁韌的肌肉線條。
精幹短髮下,格外深邃的五官透出掩不住的俊朗英氣。
那雙眼睛極冷清沉靜,像是沉澱了數不清溝壑山川,卻又漆黑純粹得不染一點兒雜質。
他的右手綁著護腕,隨意插在口袋裡,正單手擺弄著手機。雖然只是放鬆地倚在車邊,經過的人卻都會本能地稍稍繞開。
葉枝眨眨眼睛,聲音不自覺地輕下來:「很帥……」
「不很帥還是很帥?」唐玥聽得雲裡霧裡,想想葉枝要去的地方,轉而給她打氣,「別著急,你這才見到幾個啊?進了隊慢慢找,爭取做咱們裡第一個脫單的!」
葉枝的目光依然落在那個男人身上,睫毛撲扇兩下,正要開口,新的一波乘客已經一股腦湧出了地鐵站。
葉枝不及反應,被人群衝得跌撞幾步,手上行李箱忽然一沉。
「誒呦!」
一個打扮流裡流氣的黃毛青年坐在地上,抱著右手手臂,一把拽住了她的行李箱。
黃毛顯然來者不善,半笑不笑地抬頭看著她:「小妹妹,你把我絆摔了怎麼辦?你看看,我這胳膊都摔脫臼了……」
葉枝微微蹙眉。
黃毛沒有壓低聲音,不少人都循聲望過來,人流的移動也漸漸有所遲緩。
「怎麼了,是不是有人碰瓷?」
唐玥隱約聽見電話外的動靜,立刻緊張起來:「最近老有這種在地鐵站碰瓷的!你別信他們的話,別給他們錢,趕緊報警——」
葉枝搖搖頭:「沒事的,應該是我不小心。」
葉枝低頭看了看,放開行李箱:「我這裡好像有點事。玥玥,先不和你說了,你自己注意身體,放心……」
唐玥當然不放心,依然急著追問,葉枝卻已經輕輕掛斷了電話。
葉枝把手機仔細收好,看了看眼前的黃毛,向前走了一步。
*
「好像是碰瓷的……」
人越聚越多,等在車邊的射擊隊領隊柴國軒也不由抬頭,跟著望了一眼。
他的視線落在葉枝清秀的面龐上,忽然意識到什麼,掏出張照片反覆對了對,神色一沉:「糟了,是咱們來接的新隊醫。暮冬,快——」
柴國軒話音一頓,回頭看向身後依然不隨所動的年輕人。
柴國軒有些頭疼,嘆了口氣:「暮冬,人家好歹也是特意來咱們隊的隊醫。你這個當教練的能不能稍微積極一點?」
林暮冬收起手機,黑沉眼瞳抬起,視線落在他身上。
「好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沒等他說話,柴國軒已經熟練開口,「你覺得咱們沒必要多配一個隊醫。馬上要封閉集訓備戰亞運,現在多來生人,會讓隊員們不容易保持專心……」
林暮冬落下視線,正要轉身回去,卻被柴國軒一把攥住手臂,往人群聚攏處拖過去。
柴國軒操心得不行,邊拉人邊開導:「那也不能不管。人家一個小姑娘,初來乍到就被人欺負,像什麼樣子?」
之前也來了幾個隊醫,都沒待多久就跑了。柴國軒不希望這一次這麼快就出矛盾,邊走邊念叨他:「你想過沒有?要是你們之前去比賽的時候,身邊有個專業的隊醫跟著,處理及時,你的手也不會——」
柴國軒的話音被身後忽凜的氣勢懾得一頓,腳步漸緩,回頭看向身後的林暮冬。
柴國軒有點後悔:「暮冬……」
「沒必要再提以前的事。」
林暮冬淡聲打斷:「我的職責是幫助隊裡備戰,加入隊醫是射運中心的安排,我沒有意見。」
「你倒是沒有意見。」柴國軒哭笑不得,「就是前幾個隊醫都被你嚇跑了,到現在也就招來這麼一個……」
柴國軒已經在射擊隊待了三十多年,既是領隊也是總教練,林暮冬就是從他手裡一發發子彈餵出來的。
十九歲奪冠,蟬聯兩屆世界冠軍。如果不是之前的事故,這次亞運會一定還是林暮冬帶隊出征。
最得意的門生變成現在的樣子,柴國軒心裡比誰都難受。不捨得訓斥,緩和著語氣勸他:「去給人家小姑娘解個圍,留個好印象,算幫我一把……」
林暮冬的視線落在教練斑白的鬢角上,沒再多說,朝人群走了過去。
在對方盯著他看的時候,他就已經注意到了這個新隊醫。
人長得弱不禁風一碰就倒,反應也比常人慢上半拍,看起來就遲鈍迷糊,也不知道進了隊裡能幫什麼忙。
要是遇上這樣的隊員,林暮冬說不定直接就回讓對方捲鋪蓋回省隊了。
掃了一眼真被那個碰瓷的黃毛誑得半蹲下來的女孩子,林暮冬蹙了蹙眉,舉步過去。
柔弱迷糊的新隊醫似乎依然在狀況外,輕輕眨著眼睛,溫聲細語和黃毛道著歉,隔著衣服握住了黃毛的手臂。
林暮冬分開人群。半蹲在地上的新隊醫抬起手,輕輕抵住了黃毛的肘前。
小姑娘滿眼愧疚,溫溫柔柔地囑咐對方忍著點疼。一手固定了黃毛前臂,扣住肱骨關節,一抖一彎,趁他不注意忽然向上一推。
伴著清脆的關節響聲,黃毛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也瞬間響了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1-3-10 09:41 AM 編輯
第二章 奶糖
黃毛疼得滿頭是汗,被周圍人盯著,咬緊牙關,硬生生把慘叫聲吞了回去。
「放心吧,不是剛剛撞的。」
葉枝攏攏垂落的短髮,替他活動了下胳膊,和和氣氣解釋:「肘關節陳舊性脫位,一般很難手法復位,看你這麼疼,至少已經有一個月了。」
葉枝好心提醒:「手法復位全憑經驗,要去醫院拍個x光片,確認一下復位效果才行。」
她的音量不高,吐字卻和緩清晰,很容易就能聽得清楚。
格外溫糯的嗓音天然有讓人安寧下來的本事,四周圍觀的人群靜了一瞬,轉眼猜出是怎麼一回事,嘲聲漸起。
黃毛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神色漸漸沉下來。
他確實是在一個月前打群架的時候不小心扭了胳膊。
當時沒注意,不疼以後才發現伸不直了,去了醫院聽說要手術,嚇得他當即跑了出來。
這陣子他都在各個地鐵站流竄,挑軟柿子碰瓷訛人,一直很順利,沒想到這一次居然在一個瓷娃娃似的小姑娘手上栽了跟頭。
被人指指點點地嘲諷不停,黃毛面子徹底掛不住,惱羞成怒:「都給我閉嘴!」
他急於脫身,被葉枝放在一旁的行李箱擋了路,氣急敗壞就要掀開,才抬起手,動作卻忽然一頓。
一隻手握住了行李箱的拉桿。
白皙修長,指節分明,雖然只是不經意地鬆鬆攏著,卻一點兒都不叫人懷疑上真章的時候會有的力道。
黃毛目光縮了縮,視線順著那隻手向上,落在面前的陌生男人身上。
他們這種人欺軟怕硬慣了,向來知道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眼前的男人雖然始終沒說話,眼神卻淡漠冷清,蟄伏在運動服下的身體肌肉結實筋骨分明,隱隱透出懾人凌厲。
顯然是最不能輕易招惹的一類人。
林暮冬手腕轉了轉,輕易拎開那個碩大的行李箱,在葉枝身邊站定。
黃毛瑟縮一下,本能向後退開。
黃毛嚥嚥唾沫,艱難擠出些諂媚笑意:「您,您是這位的——」
林暮冬沒理會他,視線在顯然尚且在狀況外的葉枝身上一掃而過,回身:「走吧。」
……是剛才的人。
葉枝眨眨眼睛,小跑著追上了林暮冬手裡的行李箱。
柴國軒就等在不遠處,見到兩個人並肩回來,眼裡帶了不自禁的欣慰喜色,快步迎上去:「葉大夫是嗎?歡迎歡迎,我是射擊隊的領隊——他叫林暮冬,是我們教練部的,目前負責亞運會的主訓備戰,你大概會經常在訓練管館裡看見他。」
柴國軒和葉枝握了握手,一邊熱情介紹,一邊替她打開了後備箱。
葉枝認真聽著,一下下點著頭,餘光瞟到林暮冬要拎起行李,連忙抬手攔住:「林——」
想起剛剛領隊的介紹,葉枝仰起臉,望了望眼前神色清冷的男人,試著安上稱呼:「林教練?」
林暮冬稍稍低頭。
天太冷,小姑娘的圍巾捂得嚴嚴實實,露出的一小點耳朵尖被凍得紅彤彤的,被白皙的皮膚一襯,就顯得尤為顯眼。
迎上林暮冬的視線,葉枝眼睛彎了彎,抬手去接行李箱:「我自己拿就好了。」
她的視線又拂過林暮冬腕間綁著的護腕。
很專業的醫用腕部護腕,既不透氣又限制活動角度,綁起來並不舒服,如果不是受了傷,是很少有人會特意戴著這種護腕受罪的。
看到對方剛剛拎著自己的行李箱轉圈,葉枝一直懸著心,生怕那隻手腕會哢吧一聲掉下來。
射擊隊的手,哪怕是教練的,也一定很值錢。
葉枝憂慮地眨了眨眼睛,使了些力氣,想要把裝了一箱子雜七雜八份量不輕的行李箱拉回來。
悄悄往回扯了一半,行李箱的輪子就硌在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上。
葉枝勾著行李箱的拉桿,試著拽了兩下,沒能拽動。
葉枝後知後覺抬頭,目光沿著依然伏在拉桿上的手一路蔓上,落在年輕得過分的教練身上。
像是根本沒注意到她的話,林暮冬提著那隻行李箱轉了半圈,換了左手,輕輕鬆鬆拎起來,放進了後備箱。
林暮冬轉身,坐進後排座:「走吧。」
這一次林暮冬和新來的臨時隊醫似乎相處很和諧,柴國軒挺高興,笑呵呵替他關上了後備箱蓋,朝葉枝熱情招呼:「走走,這幾天太冷了——就直接叫你葉隊醫了,沒問題吧?」
葉枝點點頭,禮貌問了聲好。
柴國軒越發欣慰:「好好,幫林教練把門關一下,咱們先回隊裡再說……」
葉枝答應了一聲,看了看林暮冬坐進去後依然半敞著的門,又看了看他身邊那半個空著的座位。
葉枝稍一猶豫,跟著坐進去,幫忙拉上了車門。
柴國軒去拉副駕駛的手一頓:「……」
葉枝身形單薄,哪怕裹著厚厚的圍巾,也依然只佔了小小的一塊兒,正靠著車門一頭,認認真真地摸出手機發著消息。
林暮冬遠遠地靠著另一頭,平心靜氣閉目養神。
兩個人中間的距離遠得能放下一支氣步槍。
柴國軒有些滄桑地讓過空蕩蕩的副駕駛,回到方向盤前坐下,發動了汽車。
車子一路掠過市區,往郊區的射擊訓練基地駛過去。
葉枝一點點給手呵著氣,新奇地看著窗外目不暇接的景色,眼睛輕輕彎了彎。
這裡和她記憶中已經很不一樣了。
柴國軒年紀大了,不知道和年輕人聊什麼好,拉著葉枝寒暄幾句就再沒得可說。林暮冬靠著車門闔眼淺眠,顯然更沒有要和她搭話的意思。
葉枝不在意,等著手稍稍暖和過來,就摸出手機,給擔心得幾乎打車過來的唐玥發消息報了平安。
車裡開了暖風,溫度漸漸升高。葉枝穿得多,坐了一會兒就開始覺得熱,就放下了手機,把圍巾摘下來疊好,抱在懷裡。
看到窗外賣棉花糖的小推車一閃而過,葉枝忍不住側身,貼在玻璃上,追著望了一會兒。
葉枝有點兒餓了,悄悄摸出一顆大白兔奶糖放進嘴裡,把糖紙疊整齊收好。
身邊悉悉索索的細小動靜不斷,林暮冬終於睜開眼睛,微微蹙了下眉。
解下厚厚的圍巾,葉枝那張瓷娃娃似的臉龐就完整地露了出來。
小姑娘正扒著車窗向外看,纖長細密的睫毛溫寧地輕輕翹著,澄澈的黑眼睛乾乾淨淨,正含著什麼東西,一側腮幫微微鼓起柔軟的弧度。
背後的冷氣連前面開車的柴國軒都隱約有所察覺,下意識瞥了好幾眼的後視鏡。
上一個在車上打擾到林教練睡覺的隊員,是被中途叫了停車扔下去,一路跑步回基地的。
不能讓人家隊醫也跑步,柴國軒想提醒又不便開口,只能頻繁清著喉嚨。
隔了好半天,葉枝終於隱約藉著玻璃的反射察覺到身後不對,眨眨眼睛回頭。
靜水遇上深潭。
安安靜靜,連個水花都沒打起來。
葉枝望著他,猶豫了一會兒,又掏出顆紅棗味的大白兔奶糖,擱在手心遞了過去。
提心吊膽的柴國軒:「……」
好不容易樂觀一點的心態飛快地崩了。柴國軒輕嘆口氣,看了一眼馬上就要到基地的導航,不著痕跡地加快車速。
林暮冬垂下視線,在她掌心一掠,沒理會,重新靠了回去。
葉枝偏了下頭,睫毛撲閃兩下,收回了那塊糖。
她今天已經吃了一塊糖了。
但另一塊又沒給出去……
葉枝對著手裡的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輕輕剝開,放進了嘴裡。
她的長相很乖,烏溜溜的眼睛哪怕不彎起來也顯不出半點兒嚴肅,秀氣的娃娃臉因為一左一右含著兩塊糖,臉頰微微鼓起,就更像隻軟綿綿又無害的小松鼠。
林暮冬掃了她一眼,繼續闔眼補覺。
後座的大少爺居然難得的既沒不悅也沒發火,柴國軒心下驚訝,反覆打量了幾次那個新來的小姑娘隊醫,沒看出什麼蹊蹺來,喜憂參半地停了車。
新隊醫要來的消息早傳回隊裡,幾個教練員都特意迎出來接人,見到車停下,就熱絡地迎了上來。
國家隊對隊醫的要求高,願意來的又少,大都先緊著徑賽和一些運動程度激烈的隊伍分配。先前來射擊隊的幾個隊醫都先後調走了,現在還在和射箭隊、飛碟隊共用著射訓中心唯一的一個隊醫。
好不容易來了新隊醫,男女兩隊的教練員都不捨得怠慢,拿行李的拿行李,介紹隊伍的介紹隊伍,熱情洋溢地把葉枝迎進了訓練館。
柴國軒回頭望了一眼依然沒動靜的後排座,按下心事,和眾人一起進了場館。
林暮冬睜開眼睛。
射擊隊訓練艱苦枯燥,隊醫的工作格外繁冗,留不住的就是留不住,哪怕態度再好再熱情也沒什麼意義。
林暮冬對這種客套流程沒興趣,等著眾人都進了場館,門口重新清淨下來,才撐起身準備下車。
他身高腿長,在這種憋憋屈屈的後排座擠了一路其實已經很不舒服,彎著腰抬手去拉側門,動作卻忽然微頓。
那個小姑娘隊醫剛剛坐過的位置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多了隻糖紙疊的小船。
精精巧巧,還透著淡淡的紅棗味奶糖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三章 激靈
射擊場館很大,卻並不算空曠。
亞運會在即,馬上就要預選賽了,不少人都在加緊訓練,靶位已經滿了大半。
有人幫忙把行李送去住處,葉枝被領著穿過場館,抱著摘下的圍巾,好奇地向兩側打量。
擊發的清脆槍聲忽然響起。
近在咫尺。
葉枝才邁出一步,被嚇得微微打了個激靈,循聲望了過去。
「害怕打槍?」她身旁的中年教練笑笑,語氣友好,「別害怕,在這兒就得習慣這個。」
葉枝腳步頓了頓,搖頭:「不怕。」
她答得太認真,教練們互相看了看,反而響起善意的輕笑聲。
「沒關係,怕槍有什麼丟人的?有新隊員剛進隊還嚇哭過呢。」
剛剛同她搭話的中年教練不以為意,擺擺手笑道:「以後不怕就行了。槍聲這東西,聽一回害怕,聽兩回膽顫,聽個幾千幾萬回,睡覺都叫不醒……」
葉枝眨眨眼睛,望向兩側的靶位。
館裡一直有人訓練,不時有槍聲此起彼伏響個不停。
好像確實漸漸不那麼嚇人了。
趁著沒人注意,葉枝悄悄拍了兩下胸口,輕呼了口氣,繼續朝四周打量。
「這邊是氣步槍的訓練場館,另一頭是氣手槍,你的辦公室在手槍館。」
她身旁的女教練叫劉嫻,已經四十出頭,還保持著射擊手特有的英姿颯爽,主動同葉枝介紹:「射擊運動訓練大都是勞損型傷害,只要關注好隊員們平時的身體狀況,關鍵時刻能應急就行了。」
葉枝仔細聽著:「我知道了。」
她答得認真,稍一點頭,溫順的短髮就跟著垂落下來,額前的碎髮被晃得鬆散,露出格外秀氣的眉梢。
幾個教練員互相對視,喜憂參半。
來的隊醫看起來性格安穩,大概不會再待兩天就跑,只是實在年輕得過了頭,怎麼看都叫人心裡有些沒底。
雖說能留下隊醫就是件好事,可要是來的隊醫什麼都幹不了,也是一樣沒用的。
實在懷疑眼前的小姑娘能做什麼,幾個人腳步漸緩,和柴國軒低聲交流起來。
……
「都是氣槍,用的子彈威力小,但也不能衝著人。」
「分10米和50米的靶子,大部分人都是能兼顧兩個項目的。」
「平時沒什麼人看,算是冷門項目,但是每回奧運會排項目表,第一個扛首金的就是咱們。」
劉嫻沒像其他人那麼擔心,給她一路介紹,語氣透出淡淡驕傲:「四年一次,全國觀眾的眼睛都盯著,要立軍令狀的。」
葉枝聽得專注,睫毛輕輕撲扇著,澄透黑眸裡漾著光。
她的視線很快被牆上掛著的照片吸引過去。
純黑的絨布上嵌著金色的遒勁字跡,下面列著一排照片,都是記者抓拍的賽場照。
葉枝第一眼就看到了今天遇到的那個年輕得過分的教練。
照片上的面孔比她見到的還要青澀一點兒,還帶著不及全然褪淨的少年氣質,身形卻已經很軒拔顯眼。
一片模糊的背景裡,穿著純黑半袖襯衫的少年單手持槍,左手插在口袋裡,肩背挺拔得像是桿筆直的標槍,槍口遙遙對著靶心。
他的五官已經開始顯出鋒棱,護目鏡下,那雙黑湛的眼睛明明沉靜篤定,卻像是在發著光,透出哪怕只一張經年舊照也無從模糊的凌厲鋒銳。
葉枝腳步漸停。
劉嫻察覺到她的視線,也跟著看過去。
「這是功勛牆,專門給第一次拿冠軍的隊員們陳列的。你看的是林暮冬,帥吧?」
劉嫻笑笑,同她打趣了一句:「世錦賽冠軍,十米氣手槍。他拿冠軍的時候才——才十七歲吧,天分高得要命,一出道就打破了俄羅斯的金牌封鎖。只要有他在,氣手槍的金牌跑不了。」
劉嫻拍拍葉枝,示意她看向另一頭的金牌陳列櫃:「兩屆奧運冠軍,上屆首金就是他拿的。長得也好看,這麼些年就沒變過,小姑娘都喜歡他……」
確實不能更帥了。
葉枝信服地點點頭,又仔細想了想起自己見到的那個人。
和照片裡還是有些不同的。
不光是五官褪去了最後一點兒少年氣,侵略壓迫的氣息變得更強了,她見到的那雙眼睛也要比照片裡深邃很多。
漆黑得像是能沒入所有的光,哪怕視線交匯,都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被吸進去。
怪……嚇人的。
比打槍聲還嚇人。
葉枝攥攥袖口,認真確定了自己到射擊隊以來見到的最危險的東西。
「原本這次去世錦賽也定了是他帶隊的,這回臨時換人,隊裡壓力大了不少。」
邊上的中年教練嘆了口氣,不無惋惜:「要是——」
後面的話還沒出口,後面柴國軒忽然嚴厲地咳了一聲。
中年教練張了張嘴,還是沒再說下去。
幾個教練員你一句我一句,轉眼把話頭扯向了別的地方。
葉枝跟在一旁,認真聽著眾人的話,能插上話的就插一句,插不上就安靜旁聽,心裡悄悄轉著剛剛眾人諱莫如深的事。
這個年齡和成績,不繼續參加比賽,卻退役當了教練,確實太可惜了。
葉枝又想起那隻戴著護腕的右手。
他是……受了什麼傷嗎?
對射擊運動員來說,手無疑是至關重要的。如果手端不穩了,針尖大的靶子一晃就會錯過去,甚至打到別人靶上都不是多稀奇的事。
單純的射擊運動是不太容易造成這麼嚴重的傷害的,說不定是什麼別的意外。
運動損傷和一般外傷是相通的,葉枝在心裡理了理著腕部關節肌肉相關的病案,繼續向前走了幾步,隱約察覺到身邊說話聲漸低,下意識抬頭。
什麼事都最怕想。
她剛剛想起那雙深潭似的眼睛,一抬頭居然就看到真的了。
葉枝摸摸袖口,抓緊時間,把念頭清出了腦海。
怕林暮冬的顯然不止他一個,教練們大都是運動員退下來的,最年輕的也有三十七八歲,見到他卻都不覺聲音漸低,客客氣氣地問了好。
林暮冬寡言,卻沒有葉枝想像裡的傲氣,一絲不苟地逐個回應,反手關上了身後的門:「裡面在訓練,暫時不能打擾。」
幾個教練面面相覷,神色都顯出些尷尬。
「暮冬。」柴國軒咳嗽一聲,快步過去,壓低聲音,「人家小葉隊醫頭一次來,你讓她看一眼,也算是支持人家工作……」
林暮冬微微落下視線,聲音清淡:「現在是葉隊醫的工作時間嗎?」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是窗外剛化的雪水,冰得人止不住打激靈。
柴國軒有些尷尬,回頭看了看簡直一嚇唬就能嚇哭的小姑娘隊醫,想要圓場,身後的葉枝卻已經誠實搖了搖頭:「不是。」
軟糯好聽的嗓音落在冰涼的雪水上,咬字依然溫緩清晰。
林暮冬循聲抬頭,視線落在葉枝的身上。
葉枝眨眨眼睛,猶豫著是要退開還是躲到劉嫻身後,沒來得及行動,林暮冬已經出聲:「但現在是我的工作時間,隊員們正在模擬預選賽考核。」
林暮冬收回視線:「不能有干擾,繞路吧。」
沒想到他還願意解釋兩句,柴國軒喜出望外,絲毫沒介意林暮冬依然冷淡的語氣,欣慰拍他肩膀:「早好好說不就行了嗎?就說你考核呢,又沒人不配合你……走了走了,咱們繞著過去。」
有他發話,幾個教練都鬆了口氣,紛紛繞開。
劉嫻拉了一把葉枝,拖著還在怔怔的小姑娘打了個轉,沿著樓梯上了二樓。
「看見了吧?這就是咱們隊人形冰箱,以後躲著他點兒,不然被凍死了都沒人敢救你。」
看葉枝還有點沒回神,劉嫻當她是嚇到了,笑著打趣一句,轉而安撫:「不用害怕,林教練不找麻煩,工作業務也沒得挑,當隊員拿金牌,當教練出苗子——就是眼睛裡只看得見他的槍,平時要他多說兩句話,那得撞運氣。」
第一天來就碰上考核,劉嫻怕她對林暮冬有意見,特意多解釋了幾句。
隊裡分氣步槍和氣手槍兩項,劉嫻四十二週歲退役之後就一直留在手槍隊,目前和林暮冬分任男女氣手槍的主教練,對林暮冬的瞭解也要比別人多些。
「不能多說……可惜是真的,誰都不敢猜他本來能幫我們拿多少塊金牌。」
劉嫻瞟了一眼柴國軒,壓低聲音:「上屆奧運會忽然換新規,咱們隊成績其實很一般。唯一的一塊金牌就是他拿下來的,還是首金——要不是因為這個,早就要被全體整頓換血了。」
劉嫻嘆了口氣:「大家心裡都清楚……」
林暮冬在隊裡有這樣獨一份的待遇,當然不光是因為柴國軒一直以來的堅持回護。
葉枝點點頭,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人都走乾淨了,場館裡大概還是在考核途中,林暮冬一樣不能立刻進去,抱著手臂靠在門上,正閉目養神。
那雙湛黑冰冷的眼睛闔上,冬日午後的淡白陽光落下來,沿著軒俊深邃的眉宇輕輕滑落。
讓林暮冬整個人都像是跟著溫和了一點。
葉枝腳步稍頓了頓,聽見劉嫻叫自己,正要回頭跟上去,林暮冬卻忽然像是有所察覺,睜開了眼睛。
一不留神,葉枝被落雪冰碴兜頭裹住。
……
一點點。
葉枝悄悄修正了自己的印象,被劉嫻拉著轉過走廊,終於把那個嚇得憋住的激靈輕輕打了出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四章 管飯
教練們都有事忙,劉嫻把葉枝送到了辦公室,和她說了說近期的工作安排。
世錦賽在即,隊裡都在積極備戰,隊醫也要隨隊出門。葉枝要利用這段時間整理記錄每個隊員的身體狀況,尤其著重考量可能因為勞損受傷的頸椎、腰椎和肩背肌肉群。
聽起來很簡單,卻並不是多輕鬆的工作。
「一年忙一次,一次管一年。」
迎著小姑娘乾乾淨淨的眼睛,劉嫻也有點兒不好意思,咳嗽一聲:「就是開頭可能要多辛苦一點兒,後面就輕巧了……」
要對每個運動員的身體狀況做記錄,還要對每個人建立檔案,長期跟蹤評估。慢性運動傷害隱蔽卻又不容忽視,曾經就有射擊運動員因為賽中腰傷突然爆發,生生丟掉了原本已經到手的金牌。
作為隊醫,一旦出了這種情況,無疑是要負全責的。
既枯燥又繁冗,稍不注意就是個不定時的炸彈,前幾個隊醫都受不了,隨便找了個理由就離開了射擊隊。
生怕這次的隊醫也來了就跑,教練員們已經商量好了先用好話哄著人留下。偏偏來的是個柔柔弱弱的小隊醫,劉嫻一邊哄她,一邊止不住地生出了些莫名的負罪感。
葉枝的行李箱已經打開了,正往桌上搬著一本接一本的厚重專業書,聞言停下動作,抬頭專心聽著她介紹。
小姑娘規規矩矩站著,聽得仔細,還不知從哪兒變出了個精緻的小筆記本,認認真真地記了下來。
劉嫻:「……」
劉嫻的負罪感更嚴重了。
為了減輕自己的愧疚,劉嫻主動上前幫她搬著東西,換了個輕鬆的話題:「馬上就封閉集訓了,要在隊裡住嗎?」
備戰期內,教練員都是隨隊的。隊醫沒這個要求,但如果能住在基地,無疑各處都方便得多。
「你的住處在訓練樓後面,專門給教練員安排的公寓。」劉嫻不遺餘力地給她介紹,「每人一個獨立套間,裡面什麼都有,拎著東西就能住,有什麼需要也可以跟隊裡提……」
劉嫻還在絞盡腦汁想著有什麼誘惑的條件,聽講的葉枝卻忽然抬頭,睫毛忽閃兩下,眼睛期待地彎成了細細的月牙兒。
劉嫻自己都沒覺得自己說了什麼值得期待的內容,下意識打住話頭:「怎麼了?」
「還包住呀……」
葉枝拿著小本子,眸子清清亮亮地抬起來,小心提問:「那……管飯嗎?」
劉嫻張口結舌,頓了一會兒,居然也對隊裡固有的條件生出點兒遲疑:「管吧……」
小姑娘雖然軟得有點兒溫吞,氣質卻很好,舉止也禮貌斯文,乾乾淨淨的一塵不染,一看就是好家庭裡精心呵護著寵出來的。
劉嫻不大能肯定隊裡的條件是不是能滿足她的期待,謹慎給她打著預防針:「咱們隊的訓練量不大,不如游泳徑賽那邊待遇好。就是普通的四菜一湯,兩葷兩素,米飯管夠……」
包吃包住,還有辦公室。
葉枝覺得已經挺足夠跟唐玥交代,讓好朋友不用替自己擔心了。心滿意足,彎起眼睛點了點頭。
……
劉嫻心事重重,離開了新隊醫的辦公室。
劉嫻決定去找領隊聊聊。
*
「我去拐賣人口——我瘋了?」
午餐時間,柴國軒端著餐盤,差異地瞪著劉嫻:「隊裡就算真缺隊醫,我也不至於幹這麼缺德的事吧?」
這次的隊醫比以往的來頭都大,柴國軒生怕這些教練員不把人家小姑娘放在心上,著重強調:「好好對待人家,運動損傷學的博士生,霍夫曼實驗室的。放出去是個隊就想搶,你們可別再把人給我嚇跑了!」
運動損傷康復學在國外的發展比國內先進很多,霍夫曼實驗室是頂尖的實驗室之一,能在這裡面待過又回來的人才,放在體育總局都要被搶紅了眼。
要不是葉枝自願來了射擊隊,這種人才再怎麼也是要先緊著徑賽那邊分的。
劉嫻不無尷尬:「我們又沒嚇她……」
她還要再說,餘光掃見一道影子,輕輕咳嗽了一聲。
柴國軒挑挑眉頭,跟著看過去。
林暮冬大概是盯完了考核,終於想起自己是正常人類,也難得一見地來食堂吃飯了。
最近林暮冬的話比之前多了點兒,柴國軒莫名受到鼓勵,認定了對方的心情一定有所好轉,不顧劉嫻用盡力氣的暗示,興致勃勃過去拍他肩膀:「暮冬,來吃飯了?一塊兒過來吃吧,人多了熱鬧。」
林暮冬端著餐盤,蹙眉:「不了,我回辦公室。」
「我們正聊葉隊醫呢,你不是跟我一塊兒去接的人嗎?」
柴國軒打定了主意不讓他自閉,堅持著跟他說話:「還替人家小姑娘解了個圍,給劉教練說說,告訴她我不是把人拐賣過來的……」
林暮冬的目光動了動,看向劉嫻,速來淡漠的眼裡顯出點微微的費解。
劉嫻:「……」
察覺到林暮冬身上的抗拒力道稍緩,柴國軒見縫插針,把人拖到桌前坐定,接過他手裡的餐盤放在桌上。
劉嫻被柴國軒掃了一眼,接到暗示,深吸口氣,放下筷子笑著搭話:「林教練去接的葉隊醫?怎麼解的圍,遇著什麼麻煩了——」
林暮冬垂下視線:「沒有。」
劉嫻話頭頓了頓,不無驚愕。
林暮冬原本就寡言,進隊以後開口說話的次數說不定都不如練槍打過的子彈多。自從上次出了意外回來,整個人又像是更封閉了一層似的,除了訓練指導訓人的時候毫不留情,平時這種無用的閒聊,別人問十句能答一句都不容易。
劉嫻一不小心就成了十分之一,榮幸得直看柴國軒,有點兒不知道是不是該繼續捧哏。
林暮冬低頭一口口吃著白飯,隔了片刻,添上一句:「她自己解決的。」
劉嫻眼睛瞪得更大了,和柴國軒你瞪我我盯你,靠腦電波拚命無聲交流。
林暮冬看得到他們在做什麼,只是沒多大興趣,低頭繼續吃飯。
被柴國軒和劉嫻先後打斷,他也不能立刻把注意力收回到剛結束的考核上,心思不自覺地放鬆,也想起了那時候的情形。
年紀不大的小姑娘,沾了椰蓉的糯米餈似的軟糯溫順,乖乖巧巧地蹲在地上。
明明看著比誰都容易拐走,偏偏迷糊著差點兒卸了碰瓷的人的胳膊。
林暮冬想完了,夾起一筷子芹菜,準備考慮回考核成績和人員安排。
偏偏一旁的柴國軒認定了他今天心情很不錯,非要再接再厲,笑著拍了兩下林暮冬的肩膀:「管他是怎麼回事呢——反正你們倆都見過這麼多次,也算熟了。你就收斂收斂,知道人家怕你,就別老嚇唬人家小姑娘……」
林暮冬放下筷子,微微蹙起眉。
不知道是因為考慮正事的時候被頻繁打斷,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他心裡忽然隱隱生出了些許煩躁。
練槍是練心的過程,每次扣下扳機都要在兩次心跳之間,必須心穩手穩,最忌諱的就是煩躁。
林暮冬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莫名有些不舒服,放下筷子沉默一會兒:「我沒有嚇唬她。」
還是不舒服。
林暮冬沒看劉嫻和柴國軒,被那一點兒莫名的煩躁驅使著,難得地把今年一整年份額的話都說在了今天:「她也沒有怕我。」
明明在車裡還敢給他糖,在樓梯上還敢和他直接對視的。
林暮冬只是不屑為這些無謂的小事費心,記憶力卻不差。從記憶中找到可以作為佐證的畫面,就端起吃淨了白飯的餐盤,準備送回去,好回辦公室靜心工作。
好巧不巧的,他一轉回身,正趕上剛打完飯的小姑娘隊醫抱著飯盒,高高興興地離開了取餐檯。
作為難得的亞洲人種,葉枝在霍夫曼實驗室的那段時間被當成了難得的觀察對象,每天都要吃專門調配的營養餐,還要記錄包括基礎代謝率在內的各項數值。
營養餐對身體好,卻注定要低油低鹽低糖。為了保證觀測數據的準確性,葉枝每天的零食都被嚴格控制,大白兔奶糖都只能一天吃一顆。
好不容易回到了祖國的懷抱,能吃到正常的飯菜,葉枝已經幸福得快要哭了。
特意點了熱騰騰的丸子和番茄炒雞蛋,葉枝笑眯眯地和剛認識她的幾個隊員打了招呼,準備找地方坐下吃飯。
用餐區就這麼大,她的視線不經意的一轉,一不小心,正撞進了林暮冬的瞳底。
林暮冬放下餐盤,拍回柴國軒的肩膀,準備和對方證明新隊醫並不怕自己,好盡快擺脫這場無意義且無聊的對話,恢復自己的日常工作。
柴國軒正抓緊時間和劉嫻靠手語交流,被他冷不丁拍了一下,嚇了一跳,本能抬頭。
劉嫻怔了怔,也跟著看過去。
在一桌人的注視下,沒帶糖也沒在人群裡的葉枝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按照食堂能容納的最大半徑,以林暮冬為圓心,繞了個大大的圈。
小姑娘把領子豎起來,藏起小半張臉,抱緊自己的小飯盒,輕手輕腳地溜出了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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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枝:害……怕……Q^Q...<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五章 檢查
被新隊醫當成圓心繞了個圈的林教練,接連幾天的氣壓都比往常更低了。
備戰正緊,這次考核的成績不算太樂觀。林暮冬身上的低氣壓在一群心事重重的教練員中間並不顯眼。連柴國軒都把他的態度當成了正常反應,一腦門子官司地對著成績表犯愁。
受教練們的狀態影響,一眾隊員的訓練也更刻苦了不少。
葉枝抱著一沓空白資料表走進手槍館的時候,館裡正此起彼伏地響著震耳的清脆槍聲。
來了幾天,葉枝已經漸漸能適應這些聲響,放輕腳步走進場館,向裡面瞄了瞄。
她一直在按部就班工作,已經記錄了步槍隊隊員的身體數據,氣手槍這邊再怎麼都要開始統計了。
每天這個時候都是教練組的日常會議,只會留下一個教練值班。葉枝這些天已經認全了射擊隊的教練,和每個人也都順利地說上了幾句話,
不論是誰管訓練,她都有信心能夠好好交流,申請到對方的配合,盡快完成工……
……作。
葉枝揉揉眼睛,看向教練席軒挺的沉默身影。
葉枝盡力保持著原本的動作,倒帶似的,悄悄往回退了一步。
又退了一步。
她進門一共也只走了三步,退出去並不困難。
葉枝吸了口氣,慢慢輕輕地呼出來,給自己悄悄鼓著勁,往後退出了第三步。
馬上就要順利地挪出門,她的後腦勺忽然砰地一聲,結結實實撞在了不知什麼時候被風吹合的門上。
新一批槍聲清脆地響了起來。
葉枝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抱住差點散落一地的表格,抬手摀住腦袋。
她的腦袋不硬,撞到門上的聲音也不大,被一批擊發的槍聲一蓋,一般人照理根本一點兒都注意不到。
可今天的教練是林暮冬。
十九歲就能奪下奧運冠軍的天才射手,顯然不能算是一般人。
不等葉枝推開門悄悄溜走,聽見身後悶響的林暮冬已經暫時將注意從隊員們的表現上收起,回身掃了一眼。
林暮冬看著她,臉上沒什麼特殊的表情,自帶冷峻氣場的眉峰輕輕揚了下。
葉枝捂著腦袋,不敢動了。
……
林暮冬看著門口的新隊醫。
在門上被柴國軒貼了「政治堅定、業務精良」,又加了一副紅通通的春聯之後,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撞到玻璃門上的。
大概是撞得實在有點兒疼,小姑娘懷裡抱著表格,一手捂著腦袋,乾乾淨淨的眸子猝不及防地盈了霧氣。
林暮冬握了握手腕,落下視線。
他還記得柴國軒的囑咐。
柴國軒很重視這個新來的隊醫,跟他反覆提過,不能把人嚇跑,不能讓隊醫對隊裡產生牴觸情緒。
雖然對旁人的態度從來不多在意,對於柴國軒的強烈期望,林暮冬還是不會強行違背的。
想起昨天對方繞得那個直徑長達五米的四分之三圓,林暮冬蹙蹙眉,決定分出半分鐘時間,去問問隊醫的身體狀況。
林暮冬放下手裡的成績冊,朝葉枝的方向走過去。
才走出三步,小姑娘已經貼著門站直,閉緊嘴巴,把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的痛呼聲完完整整地嚥了回去。
林暮冬:「……」
「你們倆幹什麼呢——你又恐嚇我們小葉隊醫了?」
劉嫻剛開完會,一回來就見到這兩個人在這兒進行無聲的氣場交流,忍不住插了句話,拉開玻璃門進了場館。
林暮冬進隊的時候,劉嫻就已經退役轉了教練,親眼看著他從小冰塊長成了大冰山,沒別人那麼怕他。順手接過葉枝手裡的一摞表格幫忙拿著,領著葉枝朝教練席走過去。
「別訓人啊,好歹人家葉隊醫還沒搞體測呢。」
頭幾次來的隊醫有大張旗鼓搞體測的,都被林暮冬毫不留情轟了出去。劉嫻怕他又把人轟走,提前打預防針:「早晚都得讓人家隊醫檢查,檢查完就省事了。馬上世錦賽,再拖不知道得拖到什麼時候……」
林暮冬沒說話,也沒再看葉枝,翻開成績冊,轉回了正在練槍的隊員。
劉嫻習慣了跟他單方面溝通的狀態,不以為忤,笑笑轉向葉枝:「我們隊全體配合隊醫工作,今天集體訓練,人都在,隨便挑著看吧。」
擔心葉枝放不開,劉嫻特意給她鼓勁:「誰不讓你看你就告訴我,我幫你訓他。」
葉枝好不容易把那陣疼忍下去了,輕輕呼了口氣,抬起視線搖頭:「不是的。」
劉嫻一怔:「啊?」
「林教練沒有……沒有嚇唬我。」
葉枝還記得射擊隊員不能打擾的規矩,聲音壓得輕輕的,瞄了瞄林暮冬的背影,解釋:「剛剛我不小心撞在門上了。」
劉嫻:「……」
劉嫻有點複雜地看了一眼貼著顯眼口號和大紅對聯的玻璃門,一時有點兒不知道該從哪兒關心起。
偏偏葉枝也沒想過要再補充自己被嚇退出去的前因,認認真真解釋了一句,又輕輕吸了口氣,撞著膽子走到林暮冬身邊。
葉枝悄悄摸出塊糖,躡手躡腳地放在了他身邊的槍盒裡。
林暮冬像是根本沒注意,依然抱著手臂,凝神關注著每個隊員的射擊情況。
葉枝對這樣的交流挺滿意,放鬆地呼了口氣,抱著表格離開,開始了自己的工作。
「給了你個什麼——糖?」劉嫻忍不住好奇,湊過去看了一眼,「稀奇,大白兔還有玉米味兒的……」
林暮冬蹙蹙眉,視線朝那塊糖一掃,啪地合上了槍盒。
他對除了射擊之外的事都沒什麼興趣,劉嫻受柴國軒重託,日常用各種雜七雜八的事吸引林暮冬的興趣,碰壁的次數多了,根本不生氣:「我還以為她不敢靠近你五米之內呢,看來還是挺勇敢的……」
估計林暮冬是嫌那塊糖煩了,劉嫻及時屏蔽了關鍵字,抬頭:「她給你這個幹什麼,因為我剛才誤會你,說你了?」
林暮冬沒應聲,眉峰輕輕蹙了下,瞳底依然幽深安靜,沒有一絲情緒起伏。
「小姑娘。」劉嫻早習慣了自己的教練搭檔是個啞巴,越想越有意思,忍不住笑了笑,搖搖頭,「到底哪兒拐來的……」
林暮冬抬起頭,看向在隊員身後輕手輕腳踱步的葉枝。
射擊館裡除了槍聲少有雜音,葉枝剛剛和劉嫻說了會兒話,現在又去查看隊員的身體狀態,隊員們不注意到新來的隊醫是不可能的。
小姑娘似乎全然沒有自己會讓人注意的認知,還在認認真真地放輕腳步,連呼吸都特意拿手掌微微掩著口鼻,小心翼翼的,生怕打擾了隊員們的正常訓練。
可還是接二連三的有人忍不住走神。
訓練館裡常年都是冷冰冰的槍械,忽然多了個柔柔軟軟的新隊醫,不可能不引起隊員們的注意。
尤其這個柔柔軟軟的新隊醫還格外好看。
有一個看見的就有第二個,誰都忍不住要悄悄掃上一眼。
步槍有槍托,走一瞬神還能扳回來。氣手槍瞄準全憑肩臂腕部的肌肉支持,心一散,手裡的槍就自然跟著失了准。
林暮冬蹙蹙眉,正要訓斥,被劉嫻匆忙攔住:「忍忍,我跟人家商量過了,就今天一天——不讓隊醫見隊員,幹嘛不乾脆在隊醫室供張照片算了?」
她說得有理有據,林暮冬轉回視線,把心底那一絲無名的煩躁壓下去,敲了兩下擴音器。
尖銳的電流聲一瞬響起。
隊員們立刻放下槍,槍口對地規規矩矩站好,朝教練席看了過來。
林暮冬調大擴音器的音量,聲音冷淡:「問到的配合,沒問到的照常訓練。」
林暮冬:「再走神,加練一個小時負重瞄準。」
他的年紀明明不比隊員們大出多少,聲音響起來,卻有不少人都本能打了個激靈,飛快轉回了走神的目光,全神貫注瞄起了靶子。
葉枝比身邊的人反應慢一點兒,跟著抬頭,視線循聲過去。
林暮冬已經轉回身,坐下翻閱成績冊了。
沒有目光交匯,葉枝本能地放鬆了不少,眨眨眼睛收回心思,認真繼續自己的工作。
隊員們的身體數據都要依次記錄,對可能有隱患的地方著重檢查,對有傷病的運動員進行長期監測,都是隊醫的職責。
葉枝在實驗室長年累月地做這項工作,眼睛早練得比尺子還準,大略的數據不需要特意測量,瞄上一眼就能準確記下來。在館裡繞上一圈,也就差不多把表格填了個大概。
「這就完工啦?」
知道葉枝的來歷,卻也沒想到對方上手這麼快。劉嫻接過表格翻了翻,看著上面傷病一欄詳盡的標註,不由欣喜:「看一眼就行,這麼神?」
葉枝輕輕搖頭:「只是粗測,有問題的地方,以後體檢的時候就要格外關注。」
雖然對自己的眼睛有數,葉枝還是嚴謹地回答了一句,翻出最後一張表格:「還沒填完……」
「誰這麼不配合?我幫你把人找來,就讓他站這兒。讓轉圈轉圈,讓脫衣服脫衣服,你想怎麼查怎麼查。」
劉嫻心情頗佳,大包大攬打著包票,順手接過那張表格掃了一眼。
表格的最後一頁還有一整行空著。
名字一欄,是林暮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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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轉圈‧脫衣服‧暮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六章 噩夢
劉嫻:「……」
劉嫻深吸口氣,腦海中難以自控地出現了林暮冬一邊脫衣服一邊轉圈圈的造型。
然後止不住狠狠打了個哆嗦。
「這個——這個不用管了,你這份名單應該是去年的,忘了增刪變動了。」
劉嫻瞄了戳在邊上的人形冰箱一眼,飛快把腦海裡可怕的畫面抹乾淨,把那份表格塞回葉枝手裡:「你的任務就完成了,辛苦了,我送你出門……」
她剛拉著葉枝往外走了幾步,林暮冬忽然站了起來。
他只是坐著,身上的氣場還沒那麼明顯。現在站起身,頎長軒拔的身形格外透出冷淡壓迫,連劉嫻都因為剛剛的心虛話音一滯,欲蓋彌彰地咳嗽了兩聲。
劉嫻不確定他看沒看到那份名單,未雨綢繆,把依然懵懵懂懂的小姑娘隊醫護到了身後:「林教練,有事嗎?」
林暮冬沒看她,拿起桌上的槍盒:「練槍。」
他把槍盒拿起來,葉枝才注意到自己剛剛放糖的容器完整的造型。
純黑底色的木質盒子,烙著燙金游龍紋。金龍囂張霸道地盤踞了整個盒身,連帶著那個盒子也顯得尤其跋扈懾人。
好像誰敢看一眼,都會被狠狠咬一下似的。
葉枝平白對那個盒子也生出點兒敬畏,抿抿唇角,收回視線往後悄悄退了半步。
她的動作很小,林暮冬的視線卻忽然掃了過來。
葉枝怔了怔,藏在劉嫻身後,悄悄探出小半個腦袋。
林暮冬瞳底依然是一貫的冷淡,不知道究竟是在看她,還是在看她身後正在練槍的隊員。
葉枝依然不敢直接看他,目光無處著落地繞了繞,在對方鋒芒峻厲的眼角眉梢小心轉了轉。
不知怎麼,葉枝隱隱約約從裡面讀出了些不甚滿意的情緒。
……
那就應該是在看隊員了。
這幾天已經反覆聽人說過林暮冬是個很嚴厲的教練,隊員表現稍不合格就會毫不留情地批評懲罰。葉枝才來了幾天,已經遇到了不少被林暮冬罰跑圈瞄準寫檢查的隊員。
現在馬上就要比賽了,這樣嚴格要求應該也是很有必要的。
葉枝回頭望了望,配合地退開兩步,把完整的視野給他讓了出來。
林暮冬掃了那個小姑娘隊醫一眼,眉宇糾得更深。沒再說話,收回視線,抄著槍盒走向角落的一處獨立的訓練室。
守著那道身影消失在門裡,劉嫻終於長長鬆了口氣,拍了兩下胸口,領著葉枝往場館外走出去。
葉枝被她領著,忍不住又回了回頭。
「那是單獨的練槍室,原來專門給過兩天馬上要比賽的隊員靜心用的。」
劉嫻當她好奇,體貼解釋:「裡面用的全是隔音材料,窗戶也都做了不透光處理。電子發光靶,主要用來集中精神調整狀態。」
劉嫻也曾經進去練過幾次槍,到現在還心有餘悸,搖搖頭:「後來因為設計太變態,除了林教練,就沒什麼人用了……」
葉枝認真聽著,回頭看向那扇合著的門。
「別想了,怪瘆人的。」劉嫻拍拍她的肩膀,「你的工作已經做得挺好的了。林教練情況特殊,他老得去醫院呢,檢查治療比咱們隊裡能做的全面多了……」
葉枝抬頭:「他的手腕傷得很嚴重嗎?」
受傷了就是要休養的,要制定合理的復健計畫,如果手腕確實不能再承受長期的瞄準和擊發,繼續一味練槍只可能讓情況更糟糕。
葉枝有點兒猶豫,要不要去提醒一句。
她和林暮冬其實還是不太熟悉,卻依然本能覺得,對方大概不像是那種會乖乖遵醫囑的人。
聽見她的問題,劉嫻本能向四周掃了一眼,確認了柴國軒不在,苦笑搖頭:「不知道。」
葉枝微怔。
「隊裡不讓提。」劉嫻壓低聲音,給她解釋,「是帶隊出去比賽的時候出的意外,治療完才回來,我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迎上小姑娘的目光,劉嫻輕嘆口氣:「知道的不說,想問的都讓柴隊轟回來了。就只讓我們多跟他說話,他想做什麼就讓他做,不准攔著……」
所以即使知道對方現在練槍恐怕對手腕的傷勢有害無益,也不能出言干涉。
葉枝抿抿唇角,回頭看向那扇緊閉著的門。
劉嫻替她拉開門:「他每次練槍不一定多長時間,我還得去盯一盯訓練,就不送你回去了。」
葉枝點點頭道了謝,看了一會兒回去挨個敲打隊員的姿勢動作的劉嫻,轉身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當天晚上,葉枝做了個夢。
她好像真的見到了劉嫻描述裡的那間屋子。
黑漆漆的,一點兒光都沒有,一點兒聲音都聽不到,壓迫得人有些喘不上氣。
林暮冬拿著槍,依然是平時冷淡得不生一點兒波瀾的樣子,遙遙朝她的方向瞄準。
葉枝回頭,在自己身後看到了發著光的電子槍靶。
不知道怎麼,偏偏越害怕越躲不開,連聲音都發不出來。葉枝迎著黑洞洞的槍口,看著林暮冬扣在扳機上的食指,心跳越來越快。
……
緊接著,林暮冬持槍的手腕輕輕偏了一下。
懾人的灼燙貼著她的耳側擦過去,不差分毫地正中靶心。
葉枝坐了起來。
她的胸口輕輕起伏,額間細細密密地佈著冷汗。
電腦沒關,幽藍的冷光投下來,落在教練公寓裡依然稍許陌生的擺設上。
像是知道她做了噩夢,手機也跟著湊熱鬧,忽然嗡嗡震了好幾聲。
葉枝輕輕打了個激靈,不敢動了。
新搬進來的公寓還只有原本標配的家具擺設,冷冰冰的,和林教練看起來一樣不近人情。好像連沙發都會忽然咚咚咚挪過來,嚴厲地要求她寫一千字擅自做噩夢的檢查。
葉枝晃晃腦袋,把自己的想像飛快逐出了腦海。
葉枝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小聲給自己鼓勁:「不害怕,不害怕……」
屋子裡只有空調運行的聲音,靜得怕人。葉枝閉上眼睛,小心翼翼的,把放在枕頭邊的手機往身邊扒了扒。
纖細的手指顫巍巍摸索著,一下,兩下,好不容易把手機挪到了身邊。
葉枝壯著膽子,把眼睛悄悄睜開條小縫。
……
是唐玥。
葉枝長長呼了口氣,輕輕拍了兩下胸口,抱起手機,點開了唐玥發過來的消息。
唐玥:值夜班,倒時差才醒!
唐玥:怎麼忽然要手腕受傷的病例……這麼快就有隊員配合地受了個傷,讓你展開你的隊醫工作了嗎!
唐玥:手腕受傷的得去骨外吧?我這兒倒是有幾個那邊的電話,回頭給你問問。
唐玥:你這幾天怎麼樣?工作順利嗎,見到帥哥沒有?
葉枝忍不住彎了彎眼睛,低頭給唐玥回了幾條消息。
夜班值班只在住院患者有狀況的時候格外忙碌,唐玥現在正閒,沒想到她居然也沒睡,立刻興奮地拖著葉枝聊起了天。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一會兒,葉枝終於漸漸覺得不那麼害怕了。
唐玥還要補病歷,興奮地和她打聽了半天隊醫的日常生活,就不再騷擾她,轉頭和科裡的新系統廝殺。
葉枝放下手機,覺得有些口渴。
身上的睡衣也有點兒潮,貼在身上冰得難受。葉枝索性摸索著開了燈,掀開被子下床,把空調往上調了一度,重新換了身乾爽的睡衣,又給自己熱了杯牛奶,往裡面加了塊方糖。
一連串折騰下來,葉枝徹底不睏了。
葉枝索性不再勉強自己躺下,小口小口啜著熱乎乎的牛奶,抱著電腦,窩進了客廳的沙發裡。
屏幕上是近幾年能查得到所有運動中腕關節損傷的相關病例。
她這些年都一直在運動損傷康復學做研究,對普通的損傷反而涉獵得少,今天聽劉嫻說起往事,隱約覺得林暮冬的傷並不像是在比賽裡受的。
但它的存在,無疑確確實實影響到了林暮冬參加比賽。
不然也不會去年林暮冬還在名單上,今年就被從現役隊員的名單裡剔除了。
國內和國外有著時差,實驗室那邊現在還是白天。葉枝給導師和同學發了幾封郵件,又仔細瀏覽起了自己手裡現有的資料。
秒針哢噠哢噠往前走著。
葉枝一頁頁翻著那些病例,把康復部分的內容摘錄下來,準備和射擊項目對肌肉和關節的運用單獨比對。
大概是因為今晚的噩夢,葉枝又想起了那雙眼睛。
像是個漆黑靜謐不可見底的深淵,哪怕稍稍靠近,都會被吞沒進去。
……
樓梯間傳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柴國軒一身的冬夜霜寒,不知道第幾次把半夜去練槍的林暮冬從手槍館逮出來,塞回了教練員的集體公寓。
公寓是獨立的,每一層都有兩個對門,和普通的居民樓構造相似。柴國軒怕他又自己偷跑出去練槍,押著林暮冬一層層往上走,走到三樓,忽然一眼瞄見了門縫裡透出來的隱隱燈光。
這些教練員都是柴國軒一手帶出來的,最看不得哪個熬夜不好好睡覺,影響狀態不說,也無疑是在糟蹋身體。
對著林暮冬不捨得發火,柴國軒憋了一肚子氣,見狀神色更沉得厲害。
察覺到他停了腳步,林暮冬也停下,回身望著他。
看著林暮冬依然無波無瀾不知悔改的神色,柴國軒深深吸了口氣,用力按了按額角。
柴國軒是個老教練了,曾經讓違紀的隊員當了半年的紀律委員,堅信讓犯錯的人去教育別人是個加深記憶提升覺悟的好辦法。
雖然不清楚裡面住著誰,但無論是誰,只要做錯了事,作為領隊都有資格教育。
「你——」
柴國軒壓著火氣,叫住林暮冬,指了指那扇門。
堅信自己可以訓人,柴國軒瞪著林暮冬,命令鏗鏘有力:「去,跟裡面的人說,不准熬夜,趕緊睡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七章 開燈
林暮冬皺了下眉。
他是柴國軒一手帶出來的,對這位老師各方面都很尊重,但一直不太能接受柴國軒這種連人家幾點睡覺都要管的操心法。
偏偏柴國軒覺得這件事挺應當。
柴國軒覺得這是鍛鍊林暮冬的好機會,還在催促他:「快去,明天給你批一天假不帶訓練,想瞄準就瞄準,想練槍就練槍……」
林暮冬瞳底微微動了下。
林暮冬轉回身,下了樓梯。
這樁宿舍樓已經有些年頭了,當初建的時候不大嚴謹,每層台階的高度都要細微地差出不起眼的幾公分。走的時候稍不小心,就可能毫無防備地踩空一次。
柴國軒年紀大了,看著林暮冬這樣看都不看就往下邁的架勢就緊張,提心吊膽看著他走下那幾階樓梯,在門前站定。
樓道裡的燈是聲控的,這會兒已經滅了,只有拐角小窗裡的月色落下來,襯得門縫裡的燈光尤為明顯。
林暮冬站在門口,半晌沒動彈。
不論出於什麼動機,半夜去敲別人的門讓別人好好睡覺,看起來都實在太奇怪了。
林暮冬畢竟還是個思維足夠冷靜清晰的年輕人,雖然被柴國軒開出的條件誘惑下來,現在卻依然覺得這種行為並不合適。
林暮冬繃了下唇角,理智回籠,轉身要上樓。
柴國軒忽然加價:「訓練館的鑰匙給你,准你練到十一點。」
林暮冬:「……」
柴國軒目光灼灼,鼓勵地注視著他。
年輕人總是需要鼓勵的。
柴國軒幾乎是看著這群教練員長大,一群半大孩子十來歲二十來歲的年紀就離家訓練,身邊沒人管教沒人照顧,柴國軒又當爹又當媽,從過敏忌口操心到興趣愛好,並不認為這些小崽子退役之後就可以不讓自己管了。
上次的意外發生後,林暮冬原本就寡言的性格越發封閉,和人打的交道也越來越少。柴國軒寧可把別的事放在一邊,也要保證他和其他人的正常交流。
敲門就是個很正常的交流。
從十幾歲入隊起就被柴國軒照顧有加,看著授業恩師眼裡藏著的無聲擔憂,林暮冬閉了閉眼睛,終於艱難按下自己的理智。
林暮冬吸了口氣,抬起左手,極緩極慢地在門上叩了兩下。
林暮冬:「關燈,睡覺。」
他的聲音偏低沉,因為實在覺得這件事莫名其妙,開口時難免有些不情願,語氣裡的冷淡卻也彷彿被沖淡不少。
不像是訓斥,反倒在夜色的蠱惑下,透出些極具欺騙性的難得溫和。
……
下一秒,門內忽然傳來什麼東西打翻的慌亂響聲。
短促的驚呼剛冒出來就又被憋住,格外軟糯的嗓音帶著尤其明顯受驚過度的哭腔,從門縫裡顫巍巍鑽出來:「哦……」
林暮冬:「……」
柴國軒:「……」
腳步聲挪一步停三步地蹭到門口,門縫裡透出的燈光跟著滅了。
屋裡的人明顯嚇壞了,怎麼都不敢開門,細細的抽噎聲一半憋在嗓子裡:「不寫——」
小姑娘哭得有點兒喘不上來氣,斷斷續續地商量:「不寫檢查……行嗎……」
林暮冬閉了下眼睛,扔下把自己關愛教導撫育大的授業恩師,轉身上了樓。
*
第二天,葉枝沒敢去訓練館。
只是做了個噩夢,醒來就要聽見噩夢本人在門外敲門,這種恐懼實在絲毫不亞於睡覺夢見考試,一睜眼發現自己居然確實在考試。
葉枝正在艱難地、一點點地努力,嘗試著克服半夜有人敲門催自己睡覺的心理陰影。
偏偏手槍隊的訓練館就在隊醫辦公室的樓下。
如果把那一整棟建築都按照功能分區,更準確的說法,大概是隊醫辦公室就在手槍隊所屬的二樓。
葉枝每天聽著樓下傳來的清脆槍聲,都覺得林暮冬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上來,可能會趁她趴在桌上午睡的時候來敲她的門,或者是在她偷偷喝牛奶的時候趴她的窗戶,嚴厲地對她要求:開燈,工作。
那天晚上陰差陽錯敲的一回門,順利把林暮冬在葉枝心裡的陰影升級成了學生時代的教導主任。
連著幾天,葉枝都不敢輕易出門,尤其謹慎地遠離了最可能出現敵情的訓練館和餐廳。
幾天的枕戈待旦下來,林暮冬沒遇到,葉枝的存糧也終於見底了。
學著倉鼠絮窩的新隊醫蹲在小辦公室,對著只剩下一袋紫米麵包、一罐八寶粥的零食盒子,終於給自己打足了氣,顫巍巍地邁出了下樓的腳步。
葉枝抱著自己僅剩的存貨,悄悄鑽進空無一人的休息室。怕人發現沒敢開燈,把八寶粥倒進小飯盒,放進了整棟樓唯一一台微波爐裡。
……
一牆之隔,柴國軒正慷慨激昂地給準備出征世錦賽的隊員訓話。
「從現在開始,你們要一切模擬實戰,細節決定成敗!」
沒了林暮冬帶隊,這屆隊員的成績並不樂觀,柴國軒不敢放鬆,要求越發嚴厲:「射擊比的是技巧,更是靜心,要心如止水,要膽大心細!」
柴國軒敲著花名冊:「離出發還有三天,不要讓我看到任何人私自熬夜、打鬧、上網打遊戲、進食賽事餐以外的食物,不然通通取消資格!」
林暮冬和劉嫻這次都會隨隊,坐在背對隊員的教練席上,也跟著聽柴國軒中氣十足的訓話。
這些要求聽起來嚴苛,其實卻都是一代代人用經驗總結出來的,並不是故意難為人。
熬夜會影響心率,打鬧可能意外受傷。禁止打遊戲是因為防止敲擊鍵盤鼠標的手感不同,可能會影響扣扳機的肌肉記憶。不准隨便吃東西,是為了防止未知的食物裡面可能存在亂七八糟的成分。
射擊的興奮劑檢查和其他運動不一樣,任何有鎮定成分的藥劑都可能被判定違規。怕隊員們一不小心把得之不易的獎牌吃回去,隊裡索性統一供應賽事餐,對各類零食一直都是管制從嚴的。
劉嫻入隊十多年,已經聽了幾百次這些規矩,忍不住壓低聲音跟林暮冬說小話:「最近葉隊醫怎麼沒過來,你見著她了嗎?」
林暮冬正在保養著自己專用的槍械,沉心靜氣,擦拭的幅度都沒有絲毫變化。
劉嫻早習慣了,自顧自低聲念叨:「我還挺喜歡她的。小姑娘脾氣好,工作認真,對你的印象應該也不錯,之前還問我你手怎麼傷的……」
林暮冬蹙了下眉,放下手裡的扳機組件,抬頭。
金屬的組件磕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哢噠聲。
迎上他黑沉沉的瞳底,劉嫻自知失言,連忙擺手:「我沒說啊——本來我也不知道!你不想讓她管我就跟她說一聲,讓她不用找資料了?」
劉嫻聽柴國軒說起過葉枝的學歷,回去又仔細打聽了一圈,看看依然不為所動的林暮冬,忍不住覺得有點兒可惜:「說真的,她出來的那個實驗室特厲害,運動康復是國際頂尖的。我是真不知道你手怎麼了,可是說不定人家就能治——」
「不必。」
林暮冬打斷她,收起了桌面上散落的零件。
劉嫻看著他,欲言又止。
之前沒有大型賽事的時候,林暮冬的退役並沒在隊裡產生太大的影響,可現在世錦賽林暮冬不能去,力不從心無人可用的感覺就忽然跟著明顯了。
不論是為了接下來的比賽,還是因為不想看著一個天才就這麼隕落,他們都有點兒不甘心就這麼一直下去。
可惜林暮冬本人卻顯然沒有要配合這個話題的意思。
不僅不打算配合,林暮冬已經把東西收拾好,站起身準備走了。
才發現訓話的隊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解散,劉嫻連忙起身,快步跟上去:「等一下——」
「劉教練,我已經不是現役隊員了。」
林暮冬聲音清冷,解開護腕,扔在桌上:「也告訴葉隊醫,用不著費心——」
那天晚上,哭得抽噎的小姑娘隔著門嚇得不輕,軟糯輕顫的嗓音悄悄在他記憶裡冒了冒頭。
……
應該也不用再特意告訴對方不必費心了。
林暮冬掃了一眼裝著冷冰冰槍械零件的槍盒,隨手合上抄起來,右手插進口袋,起身出了訓練館。
今天的訓話是在所有訓練完成後,已經拖到了很晚。外面的天色徹底暗了,天幕上掛著零散的幾顆星星,亮得有氣無力。
林暮冬莫名生出些無法控制的煩躁,蹙了兩下眉,轉過拐角,走向了訓練館旁的休息室。
他記得休息室的冰箱裡還有啤酒。
這種東西在柴國軒那兒無疑也是要被嚴厲禁止的,教練員們不敢放在自己的宿舍和辦公室,只能放在了公共區域,仗著燈下黑僥倖一直沒被搜到,誰想喝了就去拿一罐,回頭再補上。
林暮冬平時並不參與教練們的聯歡聚會,卻還是身不由己地被拉入了反柴隊偵查聯盟,知道了這個秘密。
他現在已經不是現役,用不著參賽,那些嚴苛的規定自然也不必要遵守了。
林暮冬皺了皺眉,被那點兒無法忽略的莫名煩躁驅使著,拉開了休息室的門。
黑漆漆的休息室裡,不知道哪兒來的運轉聲嗡嗡響著。
橙黃色的燈光透出來,從下方的犄角旮旯向上,忽明忽暗地,幽幽照在張格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小臉上。
林暮冬扶著門,端著槍手臂上吊著磚頭一個小時都素來穩健的右手,忽然忍不住微微打了個哆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八章 違紀
身為射擊隊的前王牌、現任教練,林暮冬的心理素質無疑要比一般人強出很多。
懵了一瞬,林暮冬已經大致弄清楚了情況,順便把思緒從開門見鬼的頻道強行扳了回來,重新穩住了右手。
是那個小姑娘隊醫。
像是隻被嚇呆的小倉鼠,抱著飯盒緊緊貼著牆角,嘴唇用力抿著,清秀的小臉嚇得煞白。
林暮冬收回扶著門的手,什麼都沒發生似的退開半步,正要轉身離開,柴國軒的大嗓門忽然從轉角傳了過來。
越來越近,粗略估計要不了一分鐘就能轉過拐角,把兩人在休息室的門口堵個正著。
來偷啤酒喝的現任教練身形微僵,和來偷熱晚飯的現任隊醫遙遙相對,被無從解決的形勢所迫,沉默著目光交匯。
葉枝迎著他,輕輕眨了兩下眼睛,難得的反應快了一次。
不等林暮冬在暴露整個教練隊的秘密和再挨柴國軒訓一次之間做出選擇,被封印在牆角的小姑娘已經輕手輕腳貼著牆邊溜過來,蹭著牆繞了他小半個圈,抬手小心翼翼捏住了他的袖子。
然後又輕輕地拽了兩下。
袖口傳來的力道也軟綿綿的,一點兒都看不出能給人徒手卸胳膊的實力。
林暮冬還沒能徹底擺脫剛才對話帶來的煩躁,反應難以控制地慢了一瞬,視線落在捏住袖口的指尖上,下意識跟著往前邁出一步。
哢噠一聲,門在他身後輕輕合上。
林暮冬蹙了蹙眉,正要開口,柴國軒的爽朗笑聲已經在門外清晰響了起來。
休息室安靜漆黑關門關燈,規規矩矩的,沒引起素來嚴格的領隊半點兒的注意。
幾個人稍許凌亂的腳步聲靠近又走遠。
林暮冬落下視線。
剛剛拽著他袖口的手早鬆開了,小姑娘正抱著懷裡的飯盒貼在門上,全神貫注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微波爐已經停轉,那點兒可憐的光源也徹底沒了。窗外月光擠過窗欄落進來,在細密纖長的剪羽睫毛上跳躍著,又順著微翹的睫尖飛快滑下。
清秀精緻的五官被月色加了層濾鏡,讓她整個人都顯得比平時還要更乖了一點兒。兩個人都站在門口,離的很近,甚至能看清楚小姑娘白嫩小巧的耳廓。
……
林暮冬抬手開了燈。
葉枝顯然被嚇了一跳,睫毛輕輕顫了顫,睜大眼睛抬起頭,想要說話。
「已經走了。」
林暮冬知道她要說什麼,收手轉身,打開冰箱拿了罐啤酒。
柴國軒應該是正和射運中心的人交流備戰事宜,不會走回頭路,從這兒過去走遠,應該就不會再有什麼人來了。
林暮冬不準備解釋,看了看葉枝也沒有要再問的意思,就收回視線,拿著啤酒準備出門。
走到門口,一隻手卻又顫巍巍探到了他面前。
手指白嫩纖細,指甲修建得平整乾淨,乖得像剛剝開的筍芯。
筍芯中間還夾著袋紫米麵包。
麵包是剛從微波爐裡拿出來的,爐門剛被拉開,橙黃色的燈還亮著。密封的紙袋已經被熱氣騰得軟了,卻還是靠著不透明的造型嚴防死守,不准人看清楚裡面長什麼樣,
林暮冬挪了挪視線,沿著麵包落在人身上。
葉枝的目光在對方眉宇間稍稍盤桓,輕輕吸了口氣,把麵包往前送了送:「不告訴……」
葉枝壯了壯膽子,把賄賂繼續遞過去,努力和剛一起逃過了校長巡查的教導主任打著商量:「不告訴柴教練……行嗎?」
林暮冬看著那袋麵包,揚了下眉峰。
弄明白了。
手槍館的隔音向來不怎麼樣,來熱晚飯的新隊醫隔著一面牆,一知半解地聽了柴國軒的訓話,還以為凡是射擊隊就得遵守這一堆嚴格到變態的規定。
偏偏規定都已經違反完一半兒了。
兩個人剛剛一起躲過了路過的柴國軒,算是結成了短暫的戰略同盟,小姑娘現在是準備拿麵包上供,交零食封他的口了。
林暮冬十七歲來集訓基地,這之前也有過正常的校園生活,能理解對方的目的用意——但葉枝並不知道,這條要求其實只是說給馬上要參賽的現役隊員的。
不要說現役了,葉枝連隊員都不是。
而且麵包其實也不違規。
林暮冬攥著那罐冰涼的啤酒,垂下視線,看向她捏在指間的那個紙袋。
解釋是能解釋的。
但他嫌麻煩,不太想說。
在役八年,第一次以局外人的身份聽完了動員會。林暮冬其實只想找個地方安靜一會兒,不練槍,不跟人說話,把這罐不知道是什麼味道的啤酒喝了。
葉枝舉了一會兒,手有點酸,悄悄抬起頭。
林暮冬手裡攥著的是罐冰鎮啤酒,她剛才就看見了。
酒精可能影響動作的精確性,在射擊隊裡是被嚴格控制攝入的,但一罐啤酒的酒精含量,無疑還不到需要特別上綱上線的級別。
在實驗室的時候體會過被管得過分嚴格是個什麼感覺,葉枝也常常忍不住趁著導師不注意偷吃半顆糖,現在看到同樣要來偷偷喝酒的林暮冬,莫名生出了境遇相通的微弱共鳴。
不知道是被這一點兒共鳴影響,還是今晚協同作案的氣氛實在太激動人心,她居然隱約覺得,林暮冬身上的寒意好像也不是那麼嚇人了。
對方一手拿著槍盒,一手拿著啤酒,說不定是沒有多餘的手接麵包了。
葉枝找出了個很合理的理由,給自己鼓了鼓勁,貼著牆邊躡手躡腳回去,把不告發的賄賂主動放在了林暮冬手邊。
八寶粥還是熱的,現在回去能一邊抱著電腦一邊慢慢吃。葉枝把飯盒往懷裡護了護,悄悄拉開門,輕手輕腳溜出了休息室。
還體貼地替裡面的人重新合上了門。
林暮冬抬起視線,小姑娘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門外。
那袋麵包熱乎乎地躺在微波爐邊上,被橙黃色的爐燈映著,還能看到微弱的裊裊蒸汽。
啤酒才從冰箱裡拿出來,這會兒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水汽,冰涼濕漉地貼在掌心,膩得難受。
林暮冬蹙眉站了半晌,拉開冰箱門,把那罐啤酒放了回去。
*
夜色漸深,手槍館訓練區的燈還亮著。
柴國軒送走射運中心的人,回頭看見那盞燈,嘆了口氣,沒驚動任何人,繞回了手槍館。
隊員們都已經回去休息,沒人訓練的靶場空空蕩蕩,走在裡面幾乎靜出了回音。
林暮冬站在靶位上,戴著護目鏡,手裡的槍紋絲不動地對著靶心。整個人繃得凌厲錚然,彷彿只要扣下扳機,就能隨時拿下又一個滿環。
柴國軒難得的沒沒收他的槍,也沒拖著他回去休息,只是給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在了靶位身邊。
林暮冬沉默著瞄準,標準的腹式呼吸平穩緩慢,輕得幾乎聽不到。
不知道過了多久,柴國軒敲出支菸,遞給林暮冬。
林暮冬舉槍的手臂慢慢放鬆,從靶位上退下來,把那支菸推開:「不用。」
柴國軒看了他一眼,自己叼住煙,在口袋裡摸了兩下,翻出劉嫻帶回來的護腕,試著遞給他:「不用多想,一個世錦賽,除了咱們自己人,沒什麼人關注……」
林暮冬接過護腕:「我知道。」
訓練館只開了一盞燈,還有一大半都是黑的。燈光走到半路就已經沒了餘力,打在他身上,原本就輪廓深邃的五官更加分明。
林暮冬拆開護腕,戴回右腕上,一圈一圈重新繞好,黏上搭扣。
「行了,不說這個。」
隱約覺得對方今天的情緒其實不錯,柴國軒忍不住瞄了幾眼,沒能從那雙依然深黑的眼睛裡看出什麼,還是話鋒一轉,擺擺手呼了口氣:「你這幾天幫我多盯著點兒,紀律得嚴抓了。」
柴國軒:「那群臭小子一個比一個不聽話,有敢違紀的就狠狠地罰……檢討至少三千字起步!」
林暮冬眼睫掀了下,神色不動,一絲不苟地收拾東西。
「剛讓我抓著了個打遊戲的,居然還以為拿衣服塞門框我就發現不了……不都是你們當年玩兒剩下的了?」
柴國軒一心要抓紀律,摩拳擦掌:「從明天開始,重點檢查打遊戲跟偷吃東西。教練員帶頭,尤其盯住休息室的冰箱跟微波爐,發現一個處理一個,決不輕饒!」
剛跟射運中心的人立完軍令狀,柴國軒熱情高漲,一定要得意門生配合自己:「嚴將嚴兵,你說,是不是應該從嚴管理?」
林暮冬放好槍械組件,動作稍稍一頓:「是。」
「平時即戰時,就不能放鬆!」
柴國軒頗感欣慰,拍了拍他的肩,幫他把槍盒蓋上:「你看你不就帶頭的挺好?不讓吃的不吃,讓吃的也不吃,平時讓你好好吃點東西都能要你的命……誒你什麼時候開始吃麵包了?」
林暮冬:「……」
靶位旁邊的小方桌上有個完整的空紙袋,生怕人不知道它是裝麵包的,拿顯眼的藝術花體字寫滿了「紫米麵包」幾個字。
平整嚴謹地對折再對折,四四方方的,就藏在了一直沒蓋上的槍盒後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九章 走火
射擊隊其實並不禁止隊員吃這些東西。
飲食管控是為了避免攝入干擾藥檢的成分,麵包做法簡單,通常靠不上什麼能把到手的獎牌交回去的複雜原料。
但柴國軒很想知道這個麵包的來歷和故事。
對林暮冬這個吃飯單純是為了不餓死的脾氣很熟悉,柴國軒這些年來替他打過飯,押著他去過餐廳,端著飯盒追在他身後苦口婆心唸過經,唯獨沒看過林暮冬主動吃東西。
更不要說吃了個麵包。
指望林暮冬自己買麵包是不可能的,柴國軒很想弄清楚是誰給了他這東西,甚至還順利地忽悠他給吃了下去。
能做到這種事的人就該發個一等功勛章。
柴國軒越想越高興,幾乎忍不住想要開口問問林暮冬,被對方身上絕不想說話的氣場一晃,滿心遺憾地閉了嘴,卻還是忍不住背了手繞著他打轉。
林暮冬卻顯然沒有要配合他的意思。
在授業恩師的灼灼注視下,林暮冬動作飛快地收拾好了最後一點兒東西,抄起槍盒,第一次乾淨俐落全無留戀地離開了訓練館。
沉重的玻璃門晃了兩晃,把軒挺鋒利的身影擋在對聯的幾個燙金大紅字後面。
再一晃,人已經沒影了。
柴國軒不是這麼容易屈服的人,叼著煙轉身,帶著一點兒這些天來好不容易生出的好心情,準備把麵包的紙袋帶回去,大不了挨個盤問,說什麼也要找出這個見義勇為感天動地的好心人。
才轉了半個身,柴國軒忽然一愣。
桌面上乾乾淨淨,剛才還四平八穩躺在那兒的麵包紙袋,居然就這麼跟著被主人抄起來帶走的槍盒一塊兒,憑空失蹤了。
*
接下來的三天,整個射擊隊都瀰漫著賽前的緊張氣氛。
隊員緊張,教練更緊張。偏偏教練的緊張還不能讓隊員們看出來,只能一趟一趟往上加訓練量,葉枝在樓上的辦公室,都能聽見樓下爆竹似的清脆槍聲。
隔音一點兒都不好的隊醫辦公室裡,葉枝握著鼠標,細細檢查著最後審定的身體狀況評價表。
葉枝翻了幾頁,悄悄抬頭,往沙發上望了一眼。
「沒問題了?」察覺到她的視線,沙發上的柴國軒站起身,敲了兩下手裡的文件盒,「沒問題我就交上去,上面封檔了。等再要改什麼,就等世錦賽回來……」
「有。」
葉枝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輕輕打斷了他的話。
柴國軒心頭一懸:「誰?出了什麼問題?」
柴國軒今天要去射運中心交隊裡的全部資料,就順道來隊醫室要了一趟評價表,原本以為就是走個過場,沒想到還真問出了狀況。
葉枝放開鼠標,抬起頭:「林教練——我沒統計林教練的身體狀況。」
雖然劉嫻說了林暮冬已經退役,只是隊裡的名單沒有更新增刪,可葉枝在核對表格的時候,還是發現了一點兒不對勁。
葉枝:「我對了一下,林教練的名單在替補裡面,但是這邊的新表格上……」
「沒事沒事——他不用,他看著醫生呢。」
話還沒說完,柴國軒已經匆忙開口打斷。
像是急於結束這個話題,柴國軒擺了兩下手,拿起文件盒:「除了他呢,沒有別人了吧?沒別人我就去交了,你工作的挺好……」
葉枝抿了下唇,微低下頭。
小姑娘隊醫望著桌面,清秀的臉龐上帶著點兒工作時才有的認真固執,聲音輕輕的:「可是我還沒檢查呢……」
柴國軒一滯。
當教練員當久了,柴國軒對付多不服管教的隊員都有一套手段,偏偏對這樣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全無辦法。站在門口回頭看著葉枝,半晌無奈:「他沒報名,名字是我填上去的。」
葉枝微訝,眨眨眼睛抬頭。
「沒指望他上,就是……要是他忽然好了呢?能比賽了呢?」
柴國軒苦笑,揉了把臉,重重嘆了口氣:「不切實際,做白日夢的事兒——反正替補位沒有名額限制,填他一個不多,我就寫上去自己看著高興的。」
這些表格除了審核方沒人細看,柴國軒也沒想到葉枝能對出來,草草解釋幾句,壓低聲音:「別跟他說,說了他也煩。他比誰都想拿槍,現在弄成這個樣子……」
柴國軒很明顯並不想提起這件事,蹙緊眉頭擺了擺手,快步出了辦公室。
葉枝坐在桌前,對著那份報名表,安安靜靜地坐了一會兒。
下午,手槍館又見著了新隊醫的身影。
葉枝到手槍館的時候,林暮冬正在糾正一個隊員的持槍姿勢。
他今天難得的沒穿那件黑色的長袖運動服,換了件一看就是同款的半袖,肩背軒拔如常,漆黑的眼眸半垂著,聲音清冷,一絲不苟地糾正著葉枝根本看不出來有什麼差別的角度。
大概是那個隊員的領悟力實在有限,林暮冬抬手攥住他的手腕,身體微側,帶著他重新瞄準。
戴著護腕的右手暫時看不出傷勢的影響,只是格外冷白清瘦,幾乎能看得到淡青色的血管,手指頎長有力,骨節分明。
他只是鬆鬆捉著那個隊員的手腕,卻還是彷彿只要稍一使力,就能把對方的手腕輕易折斷。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被他糾正的隊員雖然戰戰兢兢聽得仔細,卻依然不得要領,在林暮冬的口令下開了一槍,反而比之前更偏得離譜了不少。
「馬上比賽,再改來不及了——他都錯習慣了,就讓他錯著打吧。」
劉嫻上去解圍,低聲勸他:「等回來再糾正,現在越教他越不會……」
林暮冬鬆開手,沒說話,重新把右手插進褲子口袋,轉身回了教練席。
葉枝隱隱覺得,沒有了外套的遮掩,林暮冬的身形似乎顯得更勁韌鋒利了一點。
比賽在即,隊員們都在抓緊最後一點兒時間找著手感,連有外人來了也沒有多餘的精力關注。葉枝抱著手裡已經裝訂好的統計表,一個人一個人重新覆核著,目光悄悄轉向林暮冬。
柴教練說,他比誰都更想拿槍。
除了那張照片和那個噩夢,葉枝還沒見過林暮冬真正拿槍的樣子。
劉嫻很快發現了她的身影,過來跟她打了個招呼。囑咐葉枝想看哪個看哪個,就又匆匆忙忙地去挨個強調要領、糾正動作。
葉枝幾乎也被這樣緊張的備戰氣氛影響,小心地深吸了口氣,慢慢慢慢呼出來。
劉嫻正和那個被林暮冬糾正過動作的隊員低聲說話,反覆給他找著感覺。
林暮冬糾正的沒錯,世錦賽要帶著比賽用槍去異國他鄉,一路顛簸不可能不影響準星,重新校準之後,動作上的細微錯誤,就可能在靶上明顯的體現出來。
賽場上失之毫釐差之千里,一次失誤就可能讓前面的所有努力付諸東流,更不要說這種明顯的問題。
林暮冬穩拿冠軍的時候,男子手槍隊從來沒必要過多操心。總歸金牌是已經預定好的,剩下歐美那幾個國家打破頭的搶銀牌,剩下的成績怎麼樣,其實沒有多少人還會關注。
可這一次林暮冬不能參賽,短板就分明地暴露了出來。
劉嫻面上還能穩得住勸林暮冬,其實也已經愁得直上火,好幾天都睡不著了。
葉枝悄悄看了一會兒林暮冬,把那一摞用來打掩護的表格翻過去,在最後一頁上寫了幾行數字。
……
葉枝的筆尖頓了頓,瞄著抱著手臂闔眼假寐的林暮冬,有點兒發愁。
在實驗室看了成千上萬的模型和真人,身高、三圍、體脂這些簡單的數據,哪怕隔著衣服,讓她看幾眼也能估算得八九不離十。
可林暮冬的胸圍,她到現在都還沒能記下來。
起初是因為不敢仔細看,現在好不容易因為一起違過紀覺得對方沒那麼嚇人了,林暮冬這個姿勢又明顯不適合估算數值。
葉枝站在原地,猶豫著要不要不麻煩劉嫻,鼓起勇氣上去讓林暮冬站起來轉個圈。
她的腦補速度比劉嫻慢,仔仔細細地在腦海裡鋪開了自己的目標畫面,然後打了個哆嗦,清醒了。
葉枝眨了眨眼睛,正準備找個角落一直蹲守到林暮冬站起身為止,被她觀察的人卻忽然察覺了什麼似的,眼睫微微一錯,緩慢地掀起來。
葉枝嚇了一跳,想要挪開視線,還沒來得及,就一不小心滑進了不帶溫度的深潭裡。
林暮冬看著他。
漆黑的眼睛無波無瀾,並沒因為剛剛的閉目養神沾上任何一點兒的睏倦,依然清醒鋒銳,像是把手術刀,在無影燈下射出冷淡又漠然的光。
誰見了都會本能地退避三舍。
可葉枝的反應天然要比別人慢一點兒。
她腦海裡沒來得及抹去的,還是在沒開燈的休息室裡,清淡月色下,林暮冬跟她說人已經走了的時候,那雙沒什麼鋒銳也並不太過冷漠,反倒隱隱透出點兒沉靜疲憊的眼睛。
葉枝迎著他的視線,慢騰騰地一點點擦去上一次的記憶,重新把林暮冬三個字一筆一劃地寫在最害怕的那個空格上。
才寫下兩筆,她的耳邊忽然響起一聲槍響,劉嫻的驚呼聲緊隨著響了起來。
葉枝下意識抬頭。
不及反應,她的肩膀已經被牢牢扣住,一拉一轉,踉蹌著跌進陌生的寬展胸肩。
一發氣槍專用子彈擦著她的胳膊,釘在了她身後的牆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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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教練:不准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1-3-11 08:21 AM 編輯
第十章 處罰
幾乎到了這個時候,葉枝才終於後知後覺地清楚認識到,林暮冬確實不是冰棍做的。
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挾著強勢的男性氣息,不容拒絕地劈頭把她裹了個結實。
葉枝微微仰頭,望向林暮冬輪廓深邃的五官。
從這個距離,她幾乎能清晰地看到對方深黑的瞳仁。
即使在這樣電光石火的關頭救了個人,林暮冬的神色依然沒有什麼改變,好像只是隨手把一隻不小心跐溜進冰窟窿裡的小倉鼠拎了起來,短暫地護在了絕對安全的空間內。
葉枝握了握手裡的筆,悄悄瞄了一眼手裡的表格,有點兒猶豫要不要現在低頭,把那個剛剛沒看出來的胸圍填上。
不等她做出抉擇,林暮冬已經隨手輕輕一送,把她讓到了安全的空地上。
脫離了對方肩臂圈起的範圍,葉枝的知覺一點點恢復,聽見了四周已經亂成一片的鬧哄哄嘈雜聲。
意外發生得太突然,不少人都嚇了一跳,迅速圍攏了過來。
「都回去,把槍看好了!」
劉嫻的訓斥厲聲響起來:「說過多少次槍口不准對著人,怎麼就不長記性——出了事怎麼辦!」
剛剛那個被接連訓話的隊員面色蒼白,嚇得幾乎站都站不穩,那把闖了禍的槍已經被劉嫻一把搶了下來,下了子彈扔在一旁。
意外走火,劉嫻發現已經來不及,幾乎嚇掉了半條命。看到葉枝被護下來才稍放下心,匆匆趕過去:「怎麼樣——傷沒傷到?要緊嗎?」
葉枝搖搖頭:「我沒事……」
「那就好那就好。」
劉嫻拉著她反覆檢查了幾遍,確認了沒受傷,總算鬆了口氣:「氣槍子彈威力小,可也能傷人。剛剛給他調整姿勢,不知道他沒下子彈,是我的失誤……」
雖然面上還能穩得住安撫林暮冬,劉嫻心裡也已經止不住急躁,光顧著給隊員矯正姿勢,沒注意葉枝就站在後面。
那個隊員又實在太緊張,分心聽她說著要領,手一哆嗦,不小心就把扳機扣了下去。
氣手槍的子彈威力確實不大,但要是偏偏陰差陽錯打在眼睛之類要緊的地方,也會造成嚴重的傷害。手槍隊以前不是沒出過這樣的意外。
要不是在後面休息的林暮冬反應快,葉枝現在少不得要見一回血了。
劉嫻鬆了口氣,想要跟林暮冬道聲謝,才抬起頭,那道身影卻已經轉向闖禍的隊員,徑直走了過去。
這次的禍闖得實在太大,本來就該狠罰一回長長記性。劉嫻也不想再上去打圓場,只是把容易受驚嚇的小隊醫往邊上拉了拉。
小姑娘才差點兒被子彈走火波及,現在又要當場看林暮冬發火。劉嫻是真怕嚇著她,低聲囑咐:「別害怕,林教練只凶隊員,記得躲著點兒就行了……」
葉枝聽她說的嚴重,也有點兒緊張,抬頭看過去。
林暮冬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槍。
細微的金屬碰撞聲響起,那支槍在林暮冬頎長的手指間轉了兩轉,沒等旁人看清楚動作,零件已經乾脆俐落地被拆卸下來。
這就是要收槍了。
劉嫻看著林暮冬撿走瞄具,心懸得更高,幾乎想要抬手摀住小姑娘的眼睛:「他要訓人了,可能有點兒嚇人,你要不躲到我身後——」
「隊規條例第一條。」
林暮冬垂著視線,收起瞄具:「是什麼?」
他的聲音清冷鋒利,透出分明懾人的強悍壓迫,聲調卻並不高,甚至還比平時壓得稍稍低了一點。
隔著幾個靶位傳到劉嫻和葉枝這兒,因為音量的削減被斂起的寒意已經消散殆盡,僅剩的一點兒冷氣盤旋著繞了繞,就連冰碴都徹底化得乾乾淨淨。
劉嫻:「……」
葉枝在她身後,眨眨眼睛,悄悄探了探腦袋。
她們這裡離得遠沒被波及,林暮冬面前的隊員卻已經嚇得幾乎喘不上氣,張了張嘴,結結巴巴:「嚴,嚴禁下靶不卸彈,嚴禁拿槍對人……」
林暮冬轉身:「一萬字檢查,跑五十圈,現在開始。」
他的語氣依然平淡,像是說了件很尋常的事,誰也沒再理會,回了教練席。
闖禍的隊員哭喪著臉去跑圈了,四周靜得落針可聞,隊員們誰都不敢出聲,拚命互相打著眼色。
林暮冬的懲罰向來要比別的教練重一些,今天的更尤其重,看起來像是真動了火氣了。
可偏偏林教練今天說懲罰的時候,語氣甚至還比平時淡了一點兒,連常有的能嚇得整個訓練館一齊脫靶的懾人氣場都沒怎麼察覺得到。
幾乎……像是怕嚇著什麼人似的。
林暮冬從入隊起就只看得到手裡那把槍,這種離譜的念頭在隊員間剛升起來就被掐滅,只當是前隊長因為這次不能參賽的心情不好,各自噤若寒蟬地回了靶位。
槍聲又一波接一波清脆地響起來。
葉枝就站在教練席邊上,下意識抬起頭,看著林暮冬走回來。
「謝謝……」
即使沒有劉嫻解釋,葉枝這會兒也已經反應過來,要不是林暮冬剛剛忽然出手,自己現在只怕要受傷了。
葉枝抱著資料表站直,微微仰起臉,認認真真地誠聲道謝:「謝謝林教練。」
林暮冬走到她面前。
高挺軒拔的身影沉默佇定,彷彿隨時都能透出鋪天蓋地的強勢壓迫。
葉枝眨眨眼睛,因為距離拉近而不得不更費勁地仰了一點兒頭,迎上他的視線。
印象裡的冰碴一點兒一點兒化了,留下一片不帶什麼溫度的深湖,水面靜謐無波無瀾,還透著冰手的冷,卻已經沒了能割破皮膚的凜冽寒意。
有點兒弄不清這兩個人在幹什麼,劉嫻來回看了兩眼,試探著抬手晃了晃:「林教練——」
劉嫻替他圓場慣了,本能地隨便扯了個理由:「林教練是要慰問葉隊醫嗎?葉隊醫沒受傷,挺好的,我剛剛都檢查過了……」
林教練蹙了下眉,斂起視線,一言不發地回了教練席坐下,重新閉上眼睛。
劉嫻覺得自己應該是從冰箱門口救出了隊醫,鬆了口氣,插到兩人中間,想送葉枝到邊上休息一會兒。
葉枝卻難得的沒邁步子。
劉嫻有點兒奇怪,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看,落在閉目養神的林暮冬身上:「怎麼了?」
椅子上的身影還是一如既往的鋒利沉默,劉嫻仔細看了看,還是沒能看出有什麼不對勁。
葉枝站在原地,悄悄打量著林暮冬。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剛剛好像隱隱約約地察覺到……林暮冬有一點兒不高興。
不是平時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冷淡漠然,是很真實的、因為什麼本該發生的事沒有發生而有了情緒的,每個人都會有的那種不高興。
葉枝猶豫了一會兒,把資料表交到一隻手裡,往口袋裡摸了摸。
只有一串鑰匙孤零零躺在口袋裡,輕輕一撥,寂寞地叮叮噹噹響了兩聲。
葉枝轉向劉嫻,小聲說了兩句話。
「要出去買東西?」
劉嫻有點兒驚訝,也跟著壓低了聲音,幫忙接過她手裡的東西:「很急著用嗎?這兩天訓練放的早,一會兒該解散沒人了……你是來核對表格的吧,要不弄完再過去?」
葉枝抿了下唇,輕輕點頭:「有一點急……」
葉枝去過幾次餐廳下面的便利店,辦公室又就在手槍館,往返的距離時間都差不多清楚,在心裡悄悄算了算:「我會快一點的。」
見她實在堅持,劉嫻也不再多說,點了點頭,接過東西送葉枝出了門。
賽前的訓練嚴格控制時間,沒過多久,這一場訓練就結束了。
葉枝依然沒有回來。
隊員們要去訓練其他項目,各自收拾了東西,裝好槍械,三三兩兩出了手槍館。
偌大的館廳很快空蕩下來,只剩下了兩個教練還留守在教練席上。
葉枝的東西還在自己這兒,劉嫻打算一直等到她回來。來回檢查了兩遍靶位,看了看同樣沒半點兒要起身意思的林暮冬,試探著開口:「你不去練槍嗎?」
林暮冬睜開眼,調整了下右手的護腕:「去。」
這兩天林暮冬一盯完訓練就去練槍,劉嫻都養成了習慣,往後退開兩步,給他讓了條從教練席直線連到小黑屋練槍室的路。
可林暮冬依然坐在椅子上。
他的視線微垂著,不知道是在鍛鍊注意力還是在單純出神,一隻手插在口袋裡,沒有任何要動的意思。
劉嫻是真沒見過他練槍不積極,越發好奇,又仔細瞄了兩眼。
還是沒看出任何一點和平時的不同來。
劉嫻仔細研究了一會兒,幾乎忍不住要問問他今天究竟是怎麼了,訓練館的玻璃門忽然輕輕響了一聲,一陣冷風緊跟著灌了進來。
劉嫻打住話頭,抬頭看過去。
是葉枝回來了。
小姑娘好像是頭一回跑了步,胸口的起伏還有點兒急,小巧的鼻尖耳垂都凍得微微泛紅,小跑到教練席邊才停下。
然後把手裡攥著的一袋糯米餈,輕輕地放在了林教練身邊敞著的槍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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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嫻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糯米餈軟乎乎的,裹著淡紫色的透明塑料包裝紙,就躺在那個黑漆漆的槍盒裡面,挨著一堆霸氣四溢的氣手槍零部件。
畫風迥異。
好像隨時都能被邊上冰冰冷冷的幾個槍械組件拎起來,嫌棄地捏著一角,毫不留情地沿著盒邊遠遠扔出去。
小姑娘多半是特意去買來當謝禮的,好歹也是一片心意。劉嫻怕林暮冬拒絕得太直白,正要出言解圍,林暮冬卻已經站了起來。
葉枝仰起頭。
常年彷彿多說句話能要命的林教練沉默站著,依然沒什麼特殊的反應,垂眸看了她一眼,抬手合上了槍盒。
不輕不重的一聲,純黑拓龍的霸氣盒蓋嚴嚴實實扣上。
軟綿綿胖乎乎的糯米餈也被一塊兒關了進去。
葉枝的眼睛眨了兩下,跟著一彎。
小姑娘秀氣的眼尾柔軟微彎,冬日的暗淡陽光落下來,在纖長濃密的眼睫上輕輕棲落。
這回道謝的流程一點兒都不差了,葉枝仰著臉,認認真真開口,聲音輕輕的:「謝謝林教練。」
劉嫻已經放棄探索這兩個人的世界了,沒再苦哈哈地上去解圍,抱著胳膊在一邊瞎猜。
林暮冬至少是拿人家好吃的了。
雖然在林暮冬的世界裡,說不定都未必知道糯米餈這種東西是用來放進嘴裡吃的,可拿了畢竟是拿了。
劉嫻覺得林暮冬至少該朝人家小姑娘點個頭。
要是林暮冬就這麼走了,今天這件事就該給柴國軒說道說道。實在不行就讓人給林暮冬做幾個牌子,平時隨身帶著,人家說「對不起」就舉「沒關係」,說「謝謝」就舉「不用謝」……
劉嫻還沒來得及腦補出那個畫面,邊上的林暮冬已經出了聲。
林暮冬垂著視線,聲音冷淡清晰:「不用謝。」
劉嫻:「……」
林暮冬低頭,扣上槍盒的搭扣。
他的右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口袋裡拿了出來,不著力地垂在身側,左手拿著那個已經有了些年頭的盒子。
肩端背直,從來軒拔的身形立在那一點兒冬日難得的陽光裡,投下淺淡暗影。
劉嫻愕然抬頭,目光在他身上詫異一落。
大概是林暮冬難得穿了這件當年奧運會統一短袖款隊服的緣故,他這樣好好地站著,拿著那隻槍盒,幾乎和冠軍領獎台上的那道身影恍惚相合。
那道平平淡淡扛著整個射擊隊的雙保險、王牌選手幾乎全部失利的壓力,一槍接一槍打下冠軍的身影。
劉嫻張了張嘴,本能地想說點兒什麼,林暮冬卻已經結束了對話,抬頭看了過來。
劉嫻愣了愣,回頭看了一眼,自覺退開。
林暮冬收回視線,拿起槍盒,沿著兩點間最短距離,進了那間從來被人敬而遠之的小黑屋。
*
葉枝是在被劉嫻送回辦公室的路上,才想起自己是來看林暮冬的射擊姿勢,好記錄相關數據、分析可能造成的意外勞損的。
尤其林暮冬手上還有傷。
在葉隊醫稍微比別人慢了一點點的人生哲理裡,凡事都有意外,永遠都不能存著僥倖心理。
就比如當年高考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出門夠早了,但還是因為堵車,差一點兒沒能在英語開場前十五分鐘到門口。
再比如上大學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複習的夠完善了,但還是比別人稍稍晚了半個月,才意識到考綱已經換成了新的。
再比如在國外實驗室讀博、難得有一回被師兄師姐帶著出去玩。她覺得自己帶的東西已經夠全、不會出什麼意外了,就放心出了門。
結果就第一次知道了,原來海外的很多國家地區……居然都不禁槍。
而且槍聲還挺嚇人的。
晚訓已經開始了,葉枝聽著樓下一陣接一陣的清脆槍聲,輕輕扯了扯劉嫻的袖子。
有備總是無患的。
所有人都覺得林暮冬不會上場,可也不能就完全排除到時候所有選手都水土不服、意外拉肚子的情況。
到了那種時候,看起來什麼都不吃的林教練就無疑要顯得更加可靠了。
雖然柴國軒的態度已經挺明確,可葉枝依然堅持覺得,既然林暮冬被寫在了替補名單上,就應該和其他參賽隊員一樣做全面的身體評定。
「看他練槍?」
劉嫻幾乎被小姑娘隊醫的勇氣嚇了一跳,擺擺手:「算了吧,原來他在役的時候還行,起碼還跟隊員一塊兒練練。後來退役當了教練,就沒人能看著他練槍了……」
有隊員在訓練館的時候,林暮冬永遠都只會去小黑屋練槍,晚上徹底沒什麼人了,才會在大訓練廳練一陣。除了柴國軒偶爾能在林暮冬心情不錯的時候在邊上坐一會兒,還沒有人能有這種陪練的榮幸機會。
簡單來說,雖然林教練看起來確實有要和槍過一輩子的趨勢,但一般人無疑是沒這個福分圍觀的。
這裡面挺多的事兒都是被柴國軒封口過的,劉嫻沒法跟她細說,半開玩笑地逗著身邊的小姑娘:「別想了——看咱們林教練得收錢的。十塊錢看一眼,看三眼加一百,再多看幾眼,這個月工資就沒了……」
葉枝嚇了一跳,睜大了眼睛。
她的眼睛天然有一點兒微彎的弧度,眸子澄黑清澈,這樣一動不動地仰頭,像是隻忽然被嚇到的小倉鼠,看起來簡直乖的不行。
劉嫻家裡也有個女孩兒,今年上高中,看著眼前的小姑娘,賽前那些無從排解的焦灼壓抑莫名消散了不少。
「行了——就送你到這兒,快下班了吧?」
教練們一會兒還得開會,劉嫻笑了笑,也忍不住帶了點兒對著自家閨女的操心,抬手理了兩下小姑娘的圍巾:「這些天你工作辛苦了,完成得特別好,回去休息吧。」
劉嫻看了看時間,匆匆下了樓。
葉枝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把手探進口袋,在新買的十來塊大白兔奶糖裡摸索著,找出了自己的鑰匙。
辦公室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葉枝趴在窗戶邊上,看了一會兒外面絲毫沒有要小下來的風,終歸還是沒能生出再立刻頂風冒冷地出去一趟,千里迢迢跋涉回宿舍的勇氣。
辦公室裡有空調,還有個小電油汀,還有暖手寶,還有暖風機,還有電熱毯。
帶足了能在北極順利生存的裝備的葉枝抱著毛絨絨的比卡丘熱水袋,聽著窗外的呼嘯風聲,一點兒都不想這就離開暖暖和和的辦公室。
樓下的槍聲還在此起彼伏地響著,聽得多了,已經一點兒都不覺得可怕了。
甚至還能在槍聲裡偷偷補個覺。
葉枝把窗戶關嚴,細細拉好窗簾,打開油汀跟電熱毯,抱著本唐玥塞給她的心理學專業大部頭,窩進沙發裡。
她今天起得早,又在外面頂著風往返跑了不斷的距離,回到溫暖舒適的辦公室,身上自然而然泛上一點兒放鬆的倦意。
隔行如隔山,跨科如跨河。葉枝蜷在沙發裡,翻了幾頁用來催眠的厚重專業書,輕輕打了個哈欠,闔上眼睛。
*
夜一點點深了。
訓練館裡的燈還亮著。
林暮冬釘在靶位上,肩背繃成一線,手臂穩定得幾乎不見哪怕最細微的顫動,槍管牢牢套著不起眼的靶心。
柴國軒坐在他身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他說著今天白天的事。
那個被罰跑圈的隊員跑得差點兒站不起來,因為在首發隊裡,就沒參加晚訓,被放假回去養腿了。
「子彈沒卸,差點兒傷著人是吧?罰得多重都不虧,不長記性,以後說不定就要闖大禍。」
原則性錯誤,誰都不覺得林暮冬罰錯了。柴國軒更不想給他壓力,語氣盡力放得不以為意:「能比就比,不能比就換別人。這個心理素質,到賽場上也是陪跑的……」
他還想再寬慰幾句,林暮冬卻已經出聲:「換誰?」
柴國軒一滯。
林暮冬依然紋絲不動瞄著靶心,聲音平淡,難得地開口重複:「換誰?」
柴國軒抬手揉著額頭,苦笑:「就——順著往下找嘛,總有人的……」
林暮冬垂了下視線,沒說話。
他不說話,柴國軒也比誰都清楚。射擊隊在上次奧運就靠林暮冬一個人頂了下來,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已經是矬子裡拔將軍,再往下找也沒什麼意義。
新人沒有徹底成長起來,老隊員又出不了成績,這次世錦賽,成績只怕不會有多好。
林暮冬收起槍:「世錦賽失利,不能直接晉級下界奧運會。」
柴國軒這些天最擔憂的就是這件事,聞言目光微縮,勉強笑笑:「不至於——就算沒直接晉級,不還有落選賽嗎?拿到奧運會門票總是沒問題的……」
怕給下面的教練隊員壓力,他這些天始終避而不談這件事,現在被林暮冬直白點出來,幾乎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我出去抽根菸——你再練一會兒,我陪你一塊兒回去。」
柴國軒搓了把臉,艱難扯了個笑,快步出了訓練館。
玻璃門在他身後倉促地晃了兩下,幾縷寒風灌進來,讓關了供暖系統的訓練館更冷了一點。
林暮冬慢慢擦拭著手裡的槍。
握著槍的右手慢慢收緊,幾乎能看得清青色的血管筋絡。林暮冬閉了閉眼睛,霍然回身,缺口的準星牢牢套準靶心,食指向扳機扣下——
幾乎繃成銳利刀鋒的手臂,不受控地一顫。
林暮冬垂著視線,用左手卸下子彈,右手慢慢垂下,落在身側。
暗淡燈光下,他的身體幾乎凝成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垂在身側右手依然在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
寂靜的訓練館裡,林暮冬深深吸了口氣,迫著自己抬起手,把槍儘量穩地放回槍盒裡。
冷風又灌了進來。
有人推門,林暮冬的目光迅速碾過去,向來清冷淡漠的眼底幾乎透出難耐的強烈焦躁,無聲翻滾著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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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教練:不管是誰,都轟出去。▼_▼...<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十二章 撩人
厚重的玻璃門微微晃了兩下,又被本身的慣性帶了回去。
天已經徹底黑透了,靠門那一半的訓練場沒開燈,門外黑咕隆咚一片,連人影都看不清楚。
推門的人還挺執著,一下沒推開,又試著推了兩下。
訓練館有些年頭了,這道玻璃門的年紀已經不比剛入隊的新隊員小多少,沉得要死不說,連著門框的合頁也鏽了大半,整個兒都往下陷了幾公分。
訓練場上,差出幾公分可能會被林教練直接罰出去跑圈。訓練場門口,差出的這幾公分直接讓這扇門能不能被被推開變成了個玄學事件。
在射擊隊待久了的人都知道,開這扇門要靠技巧,力道對了一把就能推開,有時候找不準感覺,被卡在門口十分鐘也不稀奇。
門外的人這次顯然就沒找準感覺,卡在冬天半夜黑漆漆的冷風裡,還在沒完沒了推著門,上下左右嘗試著正確的方向。
林暮冬砰地關上槍盒。
無處安放的焦躁讓他有些沒法控制情緒,正要厲聲開口轟人,外頭持之以恆和門抗爭的人終於成功把門推開了一條窄縫。
剩下半個訓練場的頂燈努力遞了一點兒亮過去,白晃晃的光線傳到門邊,稍稍照清楚了一小片。
藏在袖子裡的手從門縫裡小心翼翼地探進來,摸索了兩下。
林暮冬垂著視線,眉峰依然蹙得死緊,瞳光幾乎冷凝成冰。
來的人只穿了件不大扛風的呢子大衣,摸索著從裡面攥住了把手,吃力地把門往上搬了搬。
淺米色的袖口有點兒大,鬆鬆攏著整個手掌。手上連錶都沒戴,乾乾淨淨的,白得又乖又軟,就只有那一點兒露出來的指尖凍得微微發紅。
門縫只夠探進來半條胳膊,找不到寸勁就推不開,即使外面的人摸索得已經夠輕緩仔細,冷風也依然一個勁兒地灌進來。
林暮冬閉了閉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膽子小,反應慢,好好地都能撞腦袋,開個門都開不開……
林暮冬蹙緊眉峰,一把拍開頂燈,走到門口,握住扶手猛地一提一扯。
上了年紀的玻璃門不堪重負地晃了晃,被裡面的人一把拉開。
還在和門抗爭的小姑娘隊醫怔怔仰頭,眨了兩下眼睛。
清泉細流似的溫軟目光,藉著忽然亮起來的白晃晃燈光,悄悄落進正煩躁的林教練漆黑如墨的瞳底。
葉枝有點兒猶豫,迎著林暮冬不帶什麼溫度的視線,試著往後退了半步。
林教練的眉峰凜得更緊了。
大概是剛剛睡醒的思維比平時還要遲鈍一點兒,葉枝站在門口,仰頭迎著他的視線,認認真真想了一會兒,又悄悄往前邁了兩步。
這回林暮冬神色沒再怎麼變,視線依然垂著,單手撐著門,側了側身。
晚上突然降溫,外頭的溫度已經挺低了。葉枝看了看他身上那件短袖,連忙抱住懷裡的熱水袋,加快腳步進了訓練館。
門晃悠著重新合上。
林暮冬回身,在角落的控制面板上按了兩下。
葉枝聽見「嘀——」的一聲,不及回神,一股暖風已經迎頭吹下來。
冷冰冰的的訓練館亮了燈又開了暖風,忽然就多了不少真實感,葉枝忍不住眯了下眼睛,舒服地輕輕呼了口氣,緊抱著的肩膀也稍微放鬆了一點兒。
林暮冬沒有要和她說話的意思,已經回去收拾東西了。
葉枝吹了一會兒暖風,覺得自己已經差不多融化了一大半,抱著熱水袋悄悄過去,安安靜靜地看著林暮冬拆卸下零件,重新打開槍盒,一樣樣放好。
這些流程林暮冬已經做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已經熟練到用不著思考,銀灰色的金屬零件偶爾發出輕微的碰撞,動作流暢標準得像是無需投注任何感情。
葉枝悄悄抬頭,望著過於年輕的教練半隱在暗影裡的臉。
林暮冬的神色很平靜——至少看起來是很平靜的。
那雙眼睛深黑得幾乎不可見底,面上風平浪靜無波無瀾。他的五官實在太出眾,被格外深邃英俊的輪廓一襯,哪怕只是什麼都沒在想地靜靜出神,也憑空要多出些叫人敬畏的凌厲鋒棱。
可葉枝還是覺得,自己好像在那雙漆黑的眼睛裡,看到了一點不易覺察的深重壓力。
讓她覺得……自己好像不該在這種時候出聲。
葉枝經常來訓練館,已經找到了放輕動靜的辦法,輕輕慢慢地呼著氣,認真看著林暮冬幾乎不帶停頓的流暢動作。
把最後一枚零件歸位,林暮冬合上槍盒,抬頭:「有事?」
葉枝的心神還在他變魔術似的拆槍上,聞聲怔了怔,眨眨眼睛抬頭,終於意識到林暮冬是在跟她說話。
確實是有事的。
辦公室裡實在太暖和,她一不小心就睡過了頭,醒來外面已經全黑了。
夜裡降溫降得突然,她沒來得及把厚衣服帶過來,出門就被風吹得站不穩,不得不退了回來。
白天溫度估計還會回升,葉枝在大門口猶豫了一會兒要不要乾脆在辦公室過夜,忽然想起劉嫻說過林暮冬有時候會在半夜練槍,正好看到訓練館的燈亮著。
只是想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遇上了林暮冬。
葉枝的思緒慢慢理順,點了點頭:「我想看看你……」
練槍。
葉枝低頭看著那個已經扣上的槍盒,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剛剛參觀了林暮冬拆槍的全過程。
林暮冬今天顯然已經練完了。
總不能讓對方再把槍裝上練一次,葉枝抿了下唇角,把「我想看看你練槍」的最後兩個字悄悄嚥了下去。
失去補語的半句話無處著落地稍稍拉長,小姑娘的聲音溫糯,帶著一點兒剛睡醒又受了凍的溫軟鼻音,細細融化在安靜的空氣裡。
讓原本普通的句子微妙地添了一點兒意料之外的含義。
林暮冬低頭,微微蹙了下眉。
小姑娘還沒意識到自己剛說了什麼,輕輕眨了眨眼睛,抱著毛絨絨的熱水袋仰起臉,纖長濃密的眼睫輕輕撲閃兩下。
門外徹底黑透了,冷風呼嘯著到處嚇唬人,淡白的月光落進來,在門口霸佔了一片看著就冷的禁區。
溫控系統還在兢兢業業工作,輕微的機械運作聲裡,空氣緩慢流轉循環,被染上一點兒不易覺察的微溫。
……
柴國軒一把推開門:「真難得你也記得開暖風。暮冬,走——」
他的話音一頓,看著眼前的兩個人,有點兒遲疑,張了張嘴把話說完:「……嗎?」
林暮冬閉了下眼睛,轉開視線:「走。」
他簡單穿了件外套,拿起槍盒正要往外走,掃了一眼邊上站著的小姑娘隊醫,還是抄起一旁厚實的衝鋒衣,朝葉枝遞了過去。
葉枝眨眨眼睛,看到他身上的單薄外套,連忙搖頭:「謝謝林教練,我——」
還沒來得及把後半句話說完,林暮冬已經把衝鋒衣放在她面前,淡聲回應:「不用謝。」
葉枝:「……」
對方答應得太快,葉枝摸了摸口袋,悄悄盤算了下自己的零食盒子。
下次要記得調整語序,先說不用,然後再說謝謝了。
林暮冬顯然認為對話到這兒就可以結束了,不再耽擱,拿起槍盒轉身出了門。柴國軒厚道地等了一會兒,看著葉枝也出了訓練館,才關了燈跟溫控系統,鎖上了大門跟上去。
外面的風已經刮得凜冽,葉枝站在門口,抱著那件衝鋒衣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試著套在身上。
很厚實的衣服,沒有煙氣,只有一點兒乾乾淨淨的洗衣粉味道,比她的尺碼大了很多,輕易就能套在外套外面。內裡是加了絨的,溫和地貼在頸間,碰一碰就能給面對冷風的人增添不少信心。
柴國軒正跟林暮冬低聲說著話,好像是還得再去辦公樓開個臨時會議,最後敲定世錦賽的賽程。
「葉隊醫?」柴國軒跟林暮冬做了個手勢,又回身叫她,「來,天太黑了,先送你回宿舍——反正也順路,走吧。」
葉枝跟著出了訓練館,就被外面的寒意激得微微打了個哆嗦。
身上的衣服擋了大半的風,讓人覺得好受了不少。葉枝把手縮進袖口,看著林暮冬身上單薄的長袖外套,還是有點兒猶豫,想把這麼可靠的裝備還給他。
林暮冬背對著她,正聽著柴國軒低聲說話,身影一半攏在陰影裡,眉睫投下鋒銳的暗翳。
不知道聽見了什麼,林暮冬垂著視線,眉峰往一起擰了擰,右手虛攥了兩下,身上又悄然顯出了一點兒不易覺察的煩躁。
就這麼去還衣服,對方一定不會要的。
葉枝輕輕攥著袖口,看著馬上要到了的宿舍樓,覺得自己有必要想一點兒其他的辦法。
……
柴國軒還在誨人不倦地教育著自己的徒弟。
世錦賽的現狀已經不樂觀,該盡的人事已經都盡了,剩下的只能聽天命。柴國軒知道這次的成績再不好自己說不定就要下課,卻不想讓這一部分的沉重壓垮隊裡的其他年輕教練員。
尤其不想把這份沉重放在林暮冬身上。
所以當有了另外一件事能分散注意力的時候,柴國軒自然也跟著投注了十二分的關注。
「人家葉隊醫是專門來看你的?那你還這麼冷淡……小說沒看過嗎?電視沒看過嗎?」
柴國軒盡力壓低聲音,恨鐵不成鋼,沒完沒了給他出主意:「那衣服是那麼給的?你看哪個偶像劇,男主角不是把衣服直接扔人家女孩子頭上?你皺什麼眉毛——這叫撩,我聽他們年輕人說過,別以為我不知道……」
林暮冬實在聽不下去,吸了口氣,正要說話,身上忽然溫溫一罩。
沒半點兒預兆,被小姑娘捂得熱乎乎的外套已經劈頭落了下來,把他罩得嚴嚴實實,連眼前的世界都短暫的被暖暖和和的內襯蓋住了短短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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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枝:還回去啦 Q▽Q...<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十三章 航班
柴國軒:「……」
剛剛教了徒弟撩小姑娘的射擊隊領隊站在冷冰冰的寒風裡,不無尷尬地咳嗽兩聲,看著林暮冬停下腳步,沉默著扯下了蒙在頭頂的衣服。
平心而論,衣服的落點其實扔的挺好。林暮冬這樣一扯,衣服順著落下來,正好搖搖晃晃掛在肩膀上,把他的上身罩住了大半。
也不知道小姑娘是怎麼踮著腳使勁兒才能扔上來的。
柴國軒摸了下鼻子,莫名有點兒遺憾剛才沒能看著的那個畫面,深吸口氣,強忍著把不合時宜的笑憋了回去。
林暮冬扯下了衣服,也正回頭往後看。
應該是很努力才把衣服扔上來的小姑娘,這會兒已經生存欲很強地開始往宿舍樓的大門跑了。
為晚上的風實在太大,天氣又太冷,小姑娘的動作稍微有點兒艱難,卻還是頑強地繼續頂著風往宿舍樓努力逃生。
像隻剛闖了點兒禍的小倉鼠,慢吞吞又認真地努著力,想要鑽回窩裡藏起來。
柴國軒揣著手,探頭瞄了身邊的林暮冬一眼。
他身上披著那件衝鋒衣,抬手拎著衣服被吹得晃晃悠悠的領子,眉峰蹙起淡淡紋路,黑沉沉的眼底情緒不明。
好像是比平常多了一點兒辯不出來的情緒。
想起剛才提扔衣服的時候林暮冬的牴觸,柴國軒猜測著他應該是生氣了,深吸口氣,決定及時幫一把剛闖了禍的隊醫:「怎麼這麼胡鬧……一點兒都不嚴肅端正!」
注意力分散得挺成功,他才說了一句,林暮冬就跟著轉了回來。
柴國軒覺得自己的方向挺對,再接再厲:「不像話!你別管了,回去我就說她!我——」
他的嗓門挺大,聲音還沒來得被呼嘯著的冷風送到宿舍樓門口,已經被一隻手堪堪封住。
柴國軒:「……?」
柴國軒有點兒錯愕,瞪大了眼睛看著林暮冬。
披著衝鋒衣的林教練可能被過於厚重的衣服壓趴下了一點兒棱角,整個人落在昏黃的路燈下,不知道是不是被暖色的光暈調和,平時懾人的冷厲鋒芒莫名被沖淡了不少。
只是依然皺著眉,一隻手牢牢捂著他的嘴,很不樂意的樣子。
柴國軒及時收了音量,拿開他的手,遲疑著加量:「那……我罰她?我罰她跑圈?」
柴國軒分的挺清楚,又搖搖頭:「不行——隊醫不能跑圈,我罰她不准往辦公室帶零食……」
他還在努力配合著林教練素來嚴厲的思維,想要把隊醫的懲罰壓在自己手裡瞞天過海,一路思維發散的越來越歪。林暮冬終於聽不下去,閉了閉眼睛,突破了自己一天不說超過十句話的封印:「……別說她。」
柴國軒還在絮絮叨叨,被風一吹沒聽清,下意識抬頭:「啊?」
林暮冬:「……」
林暮冬抬頭看了一眼,宿舍樓門口空蕩蕩的,三樓的窗戶已經亮起了燈。
淺黃色的燈,被米色的窗簾遮著,暖洋洋地映著窗戶上的兩盆自由生長的花草,投落下一小團淡淡的影子。
林暮冬收回視線,輕輕闔了下眼睛。
衣服擋了大半的風,厚厚實實地壓在肩上。
他不喜歡這麼沉的衣服,尤其被冷風一吹外頭硬邦邦的,想舉個槍都影響動作。相比於這樣的桎梏,他通常寧願凍著,甚至還不止一次穿著半袖在冬天打過比賽。
但是身上的暖意又無處不在地攏著他,好像劃出了一道屏障,把他從刺骨的寒風裡悄然割離了出來。
林暮冬嗓音壓得低,落在冷冰冰的的風裡,反而莫名顯得比滴水成冰的天氣多了點兒溫度。字清語明發音清晰,第二次突破封印:「別說她。」
柴國軒愕然地瞪著他,抬手用力揉了兩把凍得通紅的耳朵。
林暮冬沒再開口,穿上那件衝鋒衣,一絲不苟地把拉鏈拉到頂,轉身走進了黑沉沉的夜色裡。
*
最後一場會議,終歸也沒能給出任何更有效的建議。
當天傍晚,射擊隊的教練團和首發隊員一起到了機場,準備飛往釜山,參加即將開幕的射擊世錦賽。
葉枝作為隊醫,也跟著教練團隨行,拿著機票認認真真找了一路,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機翼靠前面一點,挨著窗戶,發動機的噪音不太明顯,又恰好能看外面風景的座位。
葉枝有點兒驚喜,放好行李坐定,低頭給唐玥發消息報著平安。
醫院的工作向來繁忙,唐玥剛下班,還在加班加點的補病歷,消息一會兒一條地蹦過來。
唐玥:紅眼航班?那你記得往下看,一排一排的燈可好看了!
唐玥:飛釜山沒幾個小時,不用特意倒時差,挺好的。
唐玥:頭一回坐經濟艙吧?靠窗戶?記得跟身邊的人打招呼啊,回頭空姐發飲料發毯子發飛機餐,都得人家遞給你,惹到了就沒有好吃的了……
好朋友哪怕努力大聲說話,也向來沒幾個人能聽見。唐玥替她著想,體貼地出謀劃策:不用緊張,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後讓他幫你要可樂就行了!
葉枝確實是頭一次坐經濟艙,被唐玥添油加醋的說法嚇了一跳,眨眨眼睛抬頭,有點兒緊張地盯著進來的乘客一個個看。
教練組沒有包機,機艙裡還混著不少的普通乘客,正陸陸續續地登著機。
柴國軒坐在了靠機尾的位置,劉嫻跟她打了個招呼,坐在了另一側的安全門邊上。剩下的教練再上來,也都各自分散著坐下了。
葉枝身邊坐了個流裡流氣的莫西干頭。
莫西干頭說的不是中文,一坐下就咋咋呼呼地沒完沒了,一會兒要毯子,一會兒要上洗手間。動作大開大闔得肆無忌憚,好容易折騰了一通回來坐下,又啪地放下小桌板,把手裡的大塊頭手機隨手扔了上去。
看著那個不比板磚小多少的手機哐噹一聲砸在小桌板上,葉枝輕輕打了個哆嗦,又往座位裡縮了縮,拿出機票看了看。
只有兩個小時。
葉枝抿了抿唇角,悄悄給自己打氣。
兩個小時就能下飛機了,哪怕不要毯子、不要飲料和好吃的,也是一樣的。
葉枝側過頭,盡力讓注意力集中在黑漆漆的機場閃爍著的小紅燈上。
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空乘已經開始四處微笑著請乘客把行李放上行李架、手機調飛行模式或關機,馬上就要清點人數,最後一位乘客終於在廣播找人之前上了飛機。
林暮冬沒讓空乘幫忙,自己把行李放上去,正要在唯一一個靠窗的空位上坐下,視線忽然一停。
小姑娘隊醫安安靜靜地縮在座位裡,努力躲開邊上乘客的活動範圍。濃長的眼睫輕輕撲閃著,像是被嚇著了,指尖顫顫巍巍地攥著袖口,臉色都有點兒發白。
她已經盡力往邊上躲,本來就單薄的身體幾乎已經貼在了機艙壁上,隔上一會兒就又悄悄側頭望上一眼,小心翼翼地繼續往安全範圍裡縮進去。
林暮冬要脫衝鋒衣的手頓了頓,沒繼續拉拉鏈,徑直朝那個莫西干頭走了過去。
莫西干頭不想關機,正操著口音濃重的英語跟空姐連吵帶嚷地扯皮,察覺到身邊多了個陰影,不耐煩地掀了下眼皮。
視線一觸,莫西干頭囂張的氣勢忽然一癟,整個人毫無預兆地慫了慫。
林暮冬不想和他多廢話,把自己的機票遞了過去。
莫西干頭遲疑了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飛快朝那張機票掃了一眼,臉上瞬間顯出些喜不自禁,搓著手「Yes、Yes」個不停,拿著一堆東西飛快搶下了那個寬敞不少還靠窗的前排座。
葉枝眨眨眼睛,還不等反應過來,林暮冬已經一言不發地在她身邊坐下了。
雖然不嫌麻煩地換了個座位,林暮冬也並沒有任何要和隊醫多交流的意思。按照要求關了手機,扣上安全帶,就抱著胳膊闔上眼淺眠養起了神。
飛機開始滑行。
強烈的超重感過後,鼓膜的壓力漸漸減弱,飛行也逐漸變得平穩。
身邊傳來細細索索的輕柔動靜,大概是新隊醫在看外面的夜景。
林暮冬從少年起就沒日沒夜地四處飛趕比賽,對這些東西已經司空見慣,實在沒什麼興趣,依然閉著眼睛靜靜養神。
比賽用槍要經過特殊的託運手續上飛機,落地檢查後直接入庫,直到賽前才能重新啟用。教練們大都是沒帶槍的,林暮冬一個人去辦了託運,路上多花了些時間,才比別人都晚了不少。
不論第幾次,把陪了自己八年的槍交出去,都不是個多叫人愉快的體驗。
尤其還不知道那邊落地之後,運輸人員又會怎麼對待那些稍有磕碰就會失準的金貴部件。
林暮冬闔著眼睛,按照集中精神的技巧調整著呼吸心率,眉峰卻還是忍不住微微蹙了蹙。正要起身去找柴國軒要一份報名單分散注意力,動作卻忽然放緩。
他的袖口被輕輕扯了兩下。
林暮冬側過頭。
身邊的小姑娘顯然放鬆了不少,規規矩矩地坐在位置上,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乖乖彎著,糯得像是沾了一層薄薄軟軟的糖霜:「我可以……喝可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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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教練:……(*///_///*)
#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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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意外
兩個多小時的航程,在整個射擊隊教練組沉默而震撼的注視下,彷彿不需要進食喝水、從來靠光合作用維持生活的林教練一絲不苟地攔住空姐,要了三次可樂。
撐得小姑娘直到下飛機都癱在座位上,對著從燈流墜入雲層的窗戶,一個接一個輕輕地打著氣嗝。
連暈機都沒顧得上。
紅眼航班,落地的時候已經挺晚。寒風捲著的金海國際機場燈火通明,熱鬧得和平常大相逕庭。
三個國家的射擊隊都在今天晚上到,協調了時間,會坐統一的大巴去主辦方安排的住處。中國是到的最早的一隊,還要在機場等半個多小時。
出征的隊員要統一組織,教練員們點名整隊忙得團團轉,連林暮冬都被焦頭爛額的劉嫻拉去幫忙。葉枝暫時沒什麼任務,和柴國軒打了個招呼,悄悄鑽進了洗手間。
一身輕鬆地出了洗手間,葉枝長長舒了口氣,站在水池邊,仔細洗著手。
她從小就很喜歡喝可樂,在國外的實驗室裡不給喝碳酸飲料,到了射擊隊也因為天太冷一時沒想起來。暖暖和和地坐在飛機上,穿得又厚實,看到酥酥冒泡的可樂裡叮叮噹噹敲著杯壁的冰塊,就忍不住饞了。
要不是林教練嚴格,第二杯開始就不給加冰塊,她說不定還能再喝一小杯。
飛機上的杯子不算大,喝三杯也已經挺撐得慌,也沒顧得上問是不是還能要點心和好吃的。
葉枝眨眨眼睛,擦乾淨手上的水,又忍不住想起林暮冬接過可樂遞到她手裡的樣子。
手指修長穩定,骨節分明,看起來乾淨有力。
就是……有一點兒冷。
葉枝都覺得他遞給自己的可樂哪怕不加冰,也滋滋冒著涼氣。
有可樂喝,不吃小點心好像也沒有多遺憾了。
葉枝滿足地揉了揉肚子,背好書包繞過迴廊,準備回去找大部隊,腳步忽然輕輕一頓。
她頭一次來釜山的機場,對路不太熟,只模模糊糊記了個方向,現在看哪兒都覺得一樣了。
葉枝仰起頭,努力認了認路標。
這邊的燈光已經很暗淡,看起來不像是隊員通行的主要通路。葉枝試著往前走了一段,見到有亮堂的地方,過去想問問路,目光卻忽然亮了亮。
繞的方向至少還是對的,回去的不是來的那條路,卻正好遇到了貨艙正在往下卸運動員們的比賽用槍。
幾個國家的運動員用槍,正源源不斷地被運送下來,逐個對號檢查,要送去入庫封存。
頭一回看到那麼多樣式各異的槍盒,葉枝有點兒挪不開步子,睜大眼睛,站在邊上看了一會兒。
大概是那個純黑拓印著金龍的槍盒印象太深,葉枝一眼就從那批槍盒裡認出了林暮冬的。和一群顏色制式各異的槍盒混在一塊兒,獨一份兒的霸氣四溢,哪怕只是一動不動地放著都顯得威風凜凜。
看著就比別的槍厲害。
葉枝拉著書包的肩帶,神氣地彎了下眼睛,想要轉身離開,正巧跟幾個高大的異國運動員擦肩而過。
那幾個異國運動員風塵僕僕,人人手裡都拎著個行李箱,大概也是剛落地的。葉枝差不多能聽出他們雙方操著不甚標準的英語交流,像是在爭論著什麼事。
葉枝被堵在邊上,仔細聽了一會兒,好像是那些人想要這就取槍調試,明天直接到訓練館進行恢復訓練。
那些運動員的動作很快,得到了安檢方的允許,就開始按著編號抽取著本隊的槍盒,那隻純黑色的槍盒也混在裡面,居然被一塊兒抽了出來。
葉枝一怔,攥了攥書包的肩帶,快步跟了上去。
那幾個運動員草草確認了編號,想要把槍帶走,沒走出幾步,就被氣喘吁吁追出來的小姑娘攔在了路上。
還背著書包的小姑娘,穿著厚厚的白色羽絨服,裹著軟乎乎的圍巾。巴掌大的臉精緻得像是個瓷娃娃,柔軟的黑色短髮垂落下來,小巧白淨的耳朵被凍得有一點兒發紅。
看起來就像是跟著父母出來旅遊,不小心跑丟了的高中生。
為首的運動員沒當回事,隨意擺擺手:「小傢伙迷路了?那邊有機場工作人員,找他們——」
「我沒有迷路……先生。」
葉枝換了英語,輕輕吸了口氣,看著比飛機上的莫西干頭還要高大不少的異國運動員,鼓起勇氣指了指那個純黑的槍盒:「這是我——」
她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停下認認真真想了想:「這可能是我們隊教練的槍,您可以再確認一下嗎?」
些微不易覺察的慌亂在那個異國運動員眼裡一閃而過,抬手想要排開她,不屑嗤笑:「這都是運動員的槍!沒有教練員會帶槍過來——你是覺得這東西很酷,想要試試看嗎?」
異國運動員回頭掃了一眼檢錄處,聲音稍稍壓低:「這東西能把你漂亮的臉蛋兒崩出道難看的疤來,你最好不要嘗試……」
他的目光發冷,話裡已經帶了十足的威脅。
葉枝的臉色有點兒白,卻依然沒有讓開,堅持著輕輕搖頭:「我只是想看看那隻槍盒,如果是碰巧長得一樣,我會道歉的。」
她知道自己看起來就不像射擊運動員,抿了下唇角,低頭從口袋裡往外掏掛牌:「我是中國射擊隊的隊醫,這是我的身份證明……」
「一個隊醫,跑出來惹什麼閒事!」
眼看這裡的動靜已經引起了安檢方的注意,異國運動員越發焦躁,一把揮開她遞過來的掛牌,想要去挑出那個槍盒盡快拿走。
純黑的槍盒壓在一摞槍盒下面,份量沉甸甸的十足十,面上又光滑不好著力。他使了半天的力氣也沒能拽出來,沒等叫隊友過來幫忙,手下猝不及防的一空。
葉枝已經從另一頭拿到了槍盒。
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看上去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嚇得唇色淡白,眸子裡隱約洇著水汽,偏偏隨手一拽就把嚴嚴實實壓著槍盒抽了出來。
還牢牢地抱在了懷裡。
異國運動員神色一沉,上前一步,劈手要把槍盒搶下來。
他的手剛揚起來,就被另一隻手牢牢架住。
乾淨冷白,手指頎長骨節清晰,看起來好像不帶一絲溫度。
一隻手臂橫在身前,紋絲不動地護住了惹「閒事」的隊醫小姑娘。
葉枝怔了一會兒才緩過神,眨眨眼睛,遲疑著回頭。
衝鋒衣冰涼的外罩擦著她的臉頰,拉鏈拉開的縫隙裡,不著痕跡地悄悄透出一點兒溫溫熱意。
兩個人的距離實在太近,葉枝不得不費了點兒力氣仰起臉,才看到了林暮冬線條分明的臉龐。
黑得幽深的眼瞳清冷,像是冰面上摺出的冷光,清晰鋒利,凜然破開薄霧,釘得對方瞬間沒了再動彈的膽子。
那個異國運動員一看到林暮冬,神色瞬間變了幾變,磕磕巴巴:「林,林先生——」
林暮冬沒理會他,落下視線,看了一眼懷裡抱著槍盒的葉枝。
小姑娘隊醫這一回嚇得比飛機上還要厲害,眼睛都紅了,輕輕蘊起一點兒晶瑩的水色,睫毛都在輕輕打著顫。卻一點兒都沒像那時候似的躲起來,反而異常勇敢地抱著槍盒不放手。
自己的槍盒,林暮冬連上面的磕碰磨損都熟悉至極,當然一眼就能認出來。
他的槍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惦記上了。
原則上槍械落地通過安檢就允許被調試,雖然確實會帶來些麻煩,但也並不違規。去年的世界盃,林暮冬的槍就曾經被人潛入庫房悄悄調偏了瞄具,直到上場前才發現。
這次他不在參賽名單裡,大概是發現他隨隊,又帶了槍過來,有些隊伍就坐不住了。
身邊響起沒完沒了的聒噪解釋,無非是不小心拿錯了編號、認錯了槍盒,安檢方也跑過來為疏忽誠惶誠恐鞠躬道歉,一再保證不會再出現類似的失誤。
林暮冬放開手臂,接過葉枝依然牢牢抱著的槍盒。
他的力道使得很輕,小姑娘卻還是一下就鬆了手。
冰冷的槍盒已經蘊上微微熱意,馴服地被他拿在手裡。磨得稍許褪色的棱角四平八方,搭扣牢牢鎖著,沒來得及被不相干的人碰到裡面的任何一塊部件。
見勢不妙,那幾個異國運動員已經飛快跑乾淨了。
安檢方自知理虧,好聲好氣保證著一定從嚴檢查,戰戰兢兢靠近,想按規定把林暮冬的槍收回去。
林暮冬沒動,垂下視線,掌心慢慢撫過陪了他八年的槍盒。
有人針對他,並不意外。
世錦賽是第一場頒布下屆奧運會入場券的賽事,如果能上場,他自然會成為剩下幾支有名強隊的勁敵。
林暮冬閉了下眼睛。
如果——能上場……
胸口寒意悄然蔓延,林暮冬壓了壓無處宣洩的煩躁,正要把槍盒遞出去,卻忽然被柔軟的力道輕輕一攔。
葉枝從口袋裡翻了翻,掏出一塊乾淨輕軟的絨布,低頭輕輕呵了口氣。
小姑娘藉著他的力道,一塊兒捧著那隻槍盒,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因為粗暴磕碰多出來的一條不起眼的新劃痕。
仔仔細細的,反覆調整著角度力道,擦兩下還要眯起眼睛看看。
認真得像是蹲在地鐵站門口給人卸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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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後,林教練對媳婦的最深印象。
林教練:會卸胳膊。
奶枝: QAQ...<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